柳家堡三人舱房之内,百里簟秋坚持坐在柳一明夷下首,桌上摆了几样酒菜。
四大世家关系非同一般,即便这些年,也有睚眦冲突,但彼此见面,还是客客气气。不久之前,因海鲸帮之事,柳一明夷与柳一渐跟随家主柳一巽与南宫家在扬州谈判。代表南宫家出面的,正是百里簟秋。由于玄天宗临阵倒戈,柳家堡还吃了暗亏。
此际见面,谁也不谈海鲸帮之事。
酒过三巡,柳一未济忽道:“我好像记得,好几年之前,百里兄杀过玄天宗雷州地界一个香主?郑方沅的梁子也是那时结下的么?”
柳一渐笑道:“郑方沅什么东西,也配跟百里兄结什么梁子。”举杯作饮,透过手掌看百里簟秋颜色。
百里簟秋道:“郑方沅仗着船快,几番坏我南海的规矩,我也是偶然听说他要来此,左右无事,才出来看看。雷州香主?叫什么名我也忘了,玄天宗手伸的太长,那人说话也是不知好歹,兼且奸淫好色,人神共厌。自留他不得。”
柳一明夷笑道:“还得是百里兄,杀了玄天宗的香主,玄天宗屁也不敢放一个,还要带着礼物,上门赔礼。”随即与柳一渐交换个神色。
柳一渐干咳一声,道:“”这船上有一件大事,却不敢隐瞒兄弟。
百里簟秋道:“哦?”
柳一渐道:“那人眼下就在此船之上。”
百里簟秋说话,面上极少表情,此际也是风轻云淡,似是不以为意,放下手中酒杯,道:“确实?”
柳一渐道:“八九不离十!”微微一顿,接道:“这最底层隔舱,藏了至少两位高手。两番试探,其中一个,乃是玄天宗原本的江南西路堂主柯云麓。另一个却是始终未曾出声,但武功当是远在柯云麓之上。舱内狭小,未尽知虚实,我等也未敢轻举妄动。”
百里簟秋道:“那人呢?”
柳一未济道:“或也在隔舱,或藏在别处。”
百里簟秋道:“船上还有什么人?”
柳一渐道:“百里兄弟精细。还有个大梦药王蔺老鬼,试探过几回,狡猾的很,不会坏事,也不肯帮忙。此外大宋李壁,燕京柴家那个姑娘也在船上。”
柳一未济随即接口,将船上事情大致说了。
柳一明夷道:“这些人登船,不敢当做偶然,我等想到了山东地界登岸,再作了断。这帮人有些坐不住,眼下正煽动船工造反。”
百里簟秋站起身来,道:“走。”
柳一明夷难掩喜色,道:“百里兄的意思?”
百里簟秋道:“咱们两家既已参与此事,大仇已经结下,还畏手畏脚什么。不管那人在哪,先把明面上的钉子拔掉!”
柳一渐道:“好,干脆,不愧是百里兄!有百里兄相助,那两人决计不是我等对手!”
柳一明夷道:“不错,打草惊蛇,咱们杀光他的棋子,这船上的终须再坐不住。”
这福运号船龙骨最下方,果然有第四层。弯腰走过一道逼仄漆黑潮湿的通道,前方忽然一宽。
距离出口处两丈,当先的柳一渐停步。紧随其后的百里簟秋与柳一明夷也相继止步。这通道狭窄,两人堪堪能够并排,四人乃是鱼贯而入。
柳一未济跟在最后,低声道:“前面那处,与上层打通,有一个约莫两丈见方的隔间。左边高,右边低,最高处差一丝到八尺,最低处不足三尺。前宽后窄,前最宽处有六尺,全长有十五尺。其中原先摆放的乃是。这图样,百里兄要不要再看看?”
柳家堡三人也是谨慎,早叫海夕池将这隔舱图形尽量还原,先前几人都已看过。
百里簟秋道:“不必了,我先进去。明夷兄你在后面。”
柳一明夷道:“好。”
两人游鱼一般已与前面的柳一渐换了位置。
毫无征兆,百里簟秋已经跃出,漆黑通道之中忽地亮起一点火光,远远被抛入隔舱,就听百里簟秋道:“柯云麓,百里簟秋来访!”说话声中,人已进了隔舱。
随即立刻就听兵刃相交之声,叮叮当当,密如暴雨。
柳一明夷心下暗赞,百里簟秋年少成名,位列九州八奇之一,确是非凡。看似举动莽撞,实是算无遗策。黑暗之中忽然开口,乃是敲山震虎。敌人就便已经防备,也不弱自家声气。一语叫破对手根底,更叫对手心惊。他百里簟秋的名号,又岂无震慑之威。莫看只是一根小小的火折子,原本敌人久居黑暗,自有优势,这火折子一扔,己方反而视线占优。
电光石火之间,瞥见前面白衣晃动,百里簟秋已经与敌人交手,更是连逼两步,想是大占上风。
柳一明夷反应也是神速,长剑在手,人已进了隔舱,出了通道,身形立刻一转,反身面对通道,双膝不弯,脚底却如抹油一般朝后滑去。他也是老谋深算,唯恐两侧有敌人偷袭,选择倒退而入。不过眨眼时间,“啪”的一声,背心已与百里簟秋后背相贴。
柳一明夷心中大定,能冲入隔舱,与百里簟秋毫无阻碍汇合一处,此事已经成了一半。目光一扫之间,昏暗隔舱左首,一张小床,当前颤巍巍站着一人,戴着一张纯白面具,在此间也不肯摘下,竟是玄天宗北方使大荒落。隔舱之内,未见旁人。
柳一明夷一眼扫过,已经了然,先前未敢冒入,原来这大荒落身上带伤,而且伤的不轻。早知如此,没有百里簟秋,一样手到擒来。忽觉后心一凉,似有一样又窄又凉的物件穿过。
柳一明夷脑筋居然未转过来,口中仍是道:“原来是你!大荒落,你们完了,把龙雁飞交出来!”双膝忽地一软,不自禁慢慢跪倒。
身后柳一渐与柳一未济前后脚抢入进来,两人就见柳一明夷胸前突兀多出一截剑尖,柳一明夷犹自眉飞色舞,说话也是精神百倍,随即便见他软倒。
柳一渐大惊失色,他只道自己看错,背后偷袭,一剑得手的,竟是百里簟秋。
先前与百里簟秋动手的柯云麓已经悄没声息欺近过来,要封两人退路。百里簟秋进门,他仓促应战,片刻就是不敌。本以为大势已去,谁知变故陡生。他也是果决之人,立刻明白过来,百里簟秋竟是自己人。何以如此不必管他,眼下自是要痛打落水狗。
柳一未济反应却是更快,脚尖点地,已经退回通道之中。柳一渐也反应过来,跟着飞退。柯云麓意欲偷袭,脚下留力,还是慢了一步。
回到通道之中,柳一未济前面弯腰飞跑,柳一渐也是低头疾走。两人心中一般的惊涛骇浪,南宫家与自己柳家堡一样参与暗算龙雁飞,百里簟秋就便与家族有些隔阂,也不至临阵倒戈!
身后脚步声音,却是柯云麓当先追了过来。
隔舱之内,百里簟秋望向大荒落,满面都是关切之意,道:“你怎么样?”
大荒落慢慢坐倒,果然是伤势不轻,说话倒还正常,紧促道:“快追,莫留活口!”
百里簟秋道:“好!”身形一闪,跟着追出。
柳一未济与柳一渐对底舱并不熟悉,黑灯瞎火,也不敢乱跑,唯恐钻入死胡同,仍是顺着来路返回。
柯云麓也不过分紧逼,等着百里簟秋追上。待前面两人上了甲板,方才脚下加力,截住去路。
这一段路程不长,柳一渐竟呼吸已乱,实是这变故太过意外,叫他震惊,一双眼死死盯着百里簟秋,简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恶狠狠道:“好你个百里簟秋!”
百里簟秋淡淡道:“南方使作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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