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宁侯朱国弼不敢打断,也不敢岔开话题,只能顺着张维贤回忆。
老头喝了一口水,吐了一口茶沫,抚宁侯立刻慌张起身,到身边给重新倒了一杯,然后恭恭敬敬返回。
张维贤看着他好似突然想起了往事,语气深沉说道,“万历四十一年,文武大员、地方中枢、藩王士绅,大伙第一次联合做同一件事,陛下躲后宫三十年,被天下群雄生生逼了出来。
就在那一年,你袭爵了,当时朱家提督一府,贤侄自感压力很大,退出掌印,充满舍得智慧。
贤侄做事很有灵性,就像现在这样,老夫真想拥有你这样的儿子啊,国弼当时悔恨老夫吗?”
抚宁侯依旧一脸恭敬,“晚辈从未悔恨自己的选择,更不会怨恨公爷,您判断的完全对,晚辈入东林六年后,中枢众正盈朝,可惜他们做过头了,名为教导皇帝,实则软禁,完全操纵国策,外人连皇帝都见不到。
陛下不过喜欢木工,他们又给扣了一个木匠皇帝的名头,如同正德皇帝养了两只豹子,他们就说皇帝养兽无数,百姓不知内情就算了,地方官不知皇城事也跟着嚷嚷,天下好似他们说了算。
若没有人支持内廷,大明要改朝换代了,若没有人告诉皇帝如何争权,先帝不可能操纵魏忠贤掌国事,晚辈是东林,心甘情愿的倒霉,毕竟抚宁侯乃大明侯爵,并非东林侯爵。”
张维贤点点头,语气越发凝重,“贤侄一直清楚底线,老夫是知道的,可惜啊,过犹不及,老夫能护佑陛下不被操纵,但老夫也无法接受阉党压制士大夫。
刺杀是很容易的事,没人像陆天明那样,懂医术又武艺超群,还有一脑子鸡贼的点子。
东林再次上位,他们再不敢肆意妄为,老夫差点大限将至,如今看似清醒,却越发糊涂了。
老夫护佑三位皇帝登基,却护不住他们性命,也教导不了他们,孩子若对父辈师长动了杀念,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抚宁侯听明白其中的暗示了,起身郑重匍匐下跪,
“公爷,我们的优势乃皇权,软肋也是皇权,魏国公并不能像您一样拥有控局能力,江南太大、太富、人心太杂。
天启朝东林的胆大令他后悔不迭,那些混蛋视三十万京营为无物、视二十万京卫为无物、视十万皇城守卫为无物、视八千禁卫为无物,视靖难武勋为无物,取死之道,他们该死,必须得死。
还有他们的继承者袁崇焕,一只该死的螃蟹,擅通奴酋,佞杀将官,豢养将门,妄图用一张嘴、十万兵要挟中枢,狭皇权以令天下,这些狂妄的狗东西统统该死。
这一切的确太乱了,大明内忧外患,如今魏国公故意分裂江南官场,南北都有默契制造新的规则,此时此刻,必须心往一处使,晚辈愿为公爷分忧,南北必须尽早谈妥。”
张维贤没有被他的真诚打动,坐直腰呵呵笑道。
“李成梁养寇自重出现了东虏,从杨镐开始、王在晋、袁应泰、王化贞、熊廷弼、王之臣、孙承宗、袁崇焕…还有浙兵、白杆兵、蓟镇宣大无数将官…
辽东吞噬了太多文武,战场的胜败从来不在战事本事,朝堂没有结果,辽东只会继续败下去。
只有孙承宗是个明白人,东虏原本是个伯爵功劳,三十年了,被大明官场生生养成了公爵的泼天大功。
这个国公的人选没有定,谁去辽东都不会有好结果,失去钱粮的支持,于谦、张居正复生也只能叹息,太祖、成祖复生也会被气死。
可这个国公之位争来争去,如今算是清晰了,南北都不接受皇帝任命新爵,更不会接受士大夫越级成就公爵。
彪炳史册的大功啊,谁都不放手,也不敢放手,那只有皇帝去拿了,大明朝,难道非迁都不可嘛。”
咚咚咚~
抚宁侯磕头,郎朗说道,“晚辈认为陆天明天纵奇才,有封爵之相,愿为公爷分忧,联络南北,尽快平外患。”
“哈哈哈~”张维贤突然大笑,“贤侄不是第一个说他能封爵之人,第一个是他自己,与皇帝是旧识,这个身份好似非常妙,济世行医,精准向士绅豪商收银子,说明他眼里盯着整个官场,不会被百姓的声音带偏,一切,好像真的合适啊。”
“晚辈也认为如此,可惜天明好似不信任晚辈。”
“不信任?不,贤侄说错了,天明说了,京城勋贵若有一人能升爵,必定是赋闲在家的抚宁侯,因为你底子好,有东林正直之名,百姓不知深浅,他们单纯认好赖,东林的身份看似无用,实则大妙。
他说自己会看相,说你若去江南,必定升保国公,就算五十岁还有艳遇,拥有天下至美之人,此乃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之相。”
抚宁侯大惊失色,砰砰砰连连磕头,“公爷恕罪,天明这是…胡说。”
张维贤冷冷一摆手,“起来吧,你们商量好了,跟老夫互相吹捧是吗?有必要吗?”
“晚辈不敢起,公爷误会了,绝没有如此…”
“好了,本公说你可以起来了。”
抚宁侯期期艾艾起身,有点手足无措,“公爷,晚辈真没想到他这么胡扯。”
“倒也不是胡扯,难以操作罢了。不论是谁,必须得到南北、文武、士绅豪商和皇帝的认可,白身封爵,难若登天,只有当下勋贵有可能。
天明有句话说的对,若老夫半死不活,人世间与老夫再无关,可老夫又恢复了,那就不能被人凌辱,至少要让这个世界记住一个名字。去年东虏已经入关,再败下去,真的要逼老夫散财养军了。”
抚宁侯眉毛一挑,立刻躬身道,“晚辈家中有百万两,愿全部献给公爷,随时可送到国公府。”
张维贤干巴巴的脸咧嘴一笑,“天明又说对了,赚银子很难,但花银子更考验心智,老夫不客气了,银子送到国公府,端午准备到淮安做漕运总督吧,南北联络,没一个聪明人不行,咱也不用轮值了,麻烦国弼几年,最好如天明所言,做到五十岁。”
抚宁侯大喜,“感谢公爷信任,晚辈万死不辞。”
张维贤伸手向茶杯,抚宁侯立刻到身前,把冷茶倒入痰盂,重新倒了一杯,双手恭敬奉茶。
这是再次认主的仪式,一杯热茶下肚,张维贤叹息一声道,
“东林有很多君子,但伪君子更多,老夫那几年没有注意,他们打着国策的幌子赚银子,老夫放开宣府让你去联系人,赚了多少银子本公不想听,你们盗了多少国帑呢?”
抚宁侯突然摸摸额头的汗水,“回公爷,天启元年大败,辽西三十万大军未见到努尔哈赤,突然败退七百里,实乃为了平账,熊廷弼听信东林和浙党的鬼话,户部、工部、兵部、匠作所、军器局等等,大约平账九百万两,孙承宗出镇辽东,大约平账六百万两,这些公爷应该知晓。”
“老夫当然知晓,但银子呢?”
抚宁侯喏喏无法回答,张维贤挥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这就是勋贵与士大夫的不同,他们盗了国帑也没用,参与人太多,看似力量大,但无法攥成拳头,依旧是一堆腐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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