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并不在御座,门口带刀侍卫手指隐晦向东,示意皇帝在偏殿。
陆天明迈步进入乾清殿,绕过屏风来到偏殿。
一地信件账本,曹化淳带着几名内侍在整理登记缴获,崇祯在锦榻中躺着眯眼打盹。
皇帝果然还是最看重银子。
“曹公公,抄家什么收获?”
曹化淳直接递给他一张纸,“府邸五座,别院三十处,内外城酒楼店铺五十,外庄三处,田产二十六万亩,价值大约四百多万两,加上现银六十万两,差不多五百万两。”
“恭喜曹公公,内库今年可以宽松一点。”
“宽松?北直隶皇田八百万亩,京城店铺别院上万间,内库缺这点玩意嘛?这些全是累赘,内库缺银子。”
陆天明摇摇头,“此言差矣,资产管理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经济活动,转起来就是银子,握在手里就是垃圾。
锦衣军户欠饷多年,十座酒楼按市价作价五十万两,让骆养性去补发,骆指挥使是个能人,军户一定能沐浴皇恩。
东镇、北镇更是没有饷银,二十六万亩田,作价百万两发军饷,范景文、侯恂不会连祖大寿都不如吧?
五座府邸暂时没法处理,三十处别院却可以赏赐给内阁六部大员,诸位大人均是南臣,历代官宦之家,怎么会平白无故要陛下的好处呢,我想他们一定会礼尚往来。
外庄更简单了,南京开国勋贵早想在京城置办产业,陛下赏赐给魏国公、灵璧侯、临淮侯等勋贵,他们一定感激涕零。
剩下还有多少店铺?晚辈闲来无事,顺带经营一下好了,不会少于原价。”
周延儒和温体仁在后面听得脑皮都跳起来,曹化淳却一脸鄙视,“陆佥事,牛不喝水强按头,你去按吗?”
“下官可以去按,这不是什么问题。”
曹化淳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官的卵子还在。”
“大胆!”曹化淳大怒。
“谢谢曹公公夸奖,大胆一直是下官的追求。”
“偷盗玉玺,擅传圣意,陆天明,你该死。”
“不止如此,下官还妄动兵权、御前斗殴、擅闯禁宫、手刃侯爵、诈骗银两、杀人埋尸、欺君罔上,桩桩件件,死不足惜,请曹公公行大明律。”
曹化淳牙齿咬得咯咯响,脸皮跳动,双眼喷火…
皇帝从锦榻起身,负手来到陆天明身前,还未开口,陆天明躬身大喊,“请陛下行大明律,惩处天下逆贼。”
嘭~
皇帝直接给了他一脚,陆天明一个趔趄靠在门后低头,皇帝咚咚挥拳捶背,“你这个逆贼,这就是你说的五百万两?朕如何灭虏?欺君大罪,确实该死,千刀万剐。”
周延儒和温体仁连忙把暴怒的皇帝拉开,崇祯止不住的怒意,两人却放心了,陆天明这劝皇帝的法子还真直接,越给脸越劝不住,直接‘羞辱’反而快,可惜这法子别人用不了。
崇祯一挥手,把两人甩开,陆天明如同挠痒痒一样,毫无感觉,再次躬身,“请陛下行大明律,做朱明圣君。”
“好好好…”崇祯被气笑了,“大明就没有比你还狂妄的佞臣…”
“错,陛下不要栽赃,微臣是陛下的佞臣,不是大明的佞臣,罪名可以有,不会乱认。”
“你…”
“陛下别生气,微臣真有五百万两。”
偏殿一静,崇祯的怒气突兀变为惊诧,“何意?”
“陛下先告诉微臣,您拿银子做什么,微臣给您去兑现,不用入内库了,朝臣过手一遍,五百万变成一百万就不错了。”
“当然是发饷,备械,灭虏。”
“微臣领旨,孙阁老明日回京,微臣看看辽西怎么花这五百万两。”
“哈哈~”
崇祯气得在地下大笑,他敢说全给吗?不敢。
他敢说不给吗?不敢!
曹化淳摆摆手,低头的内侍互相拉一把,一溜退出殿外。
崇祯恼怒一脚踹翻地下的椅子,哗啦,罪证掉了一地。
陆天明轻咳一声,“陛下,李箴言是奸细,这是很简单的身份,抚宁侯、阳武侯、宁阳侯、永康侯、武靖伯,他们没有直接背叛大明,但他们背叛了良心。
大明律没有他们这种罪名,微臣倒是从佛郎机人嘴里听过这个罪名。
prador,音称康白度,汉语意思乃买办,大明海贸一百年,天下诞生了很多大资本家族。
陛下应该认识一下新的敌人,买办是指替外国在本国市场上服务的中间人、掮客、牙人。
大土豪、大劣绅、大官僚,一旦沾染外贸,全部是大买办,他们组成了一个卖国贼营垒,在他们面前没有亡国的问题,他们失去民族的界线,失去国家底线,失去基础的人格,他们的利益同强盗利益不可分离。
富裕只是表象,所有涉及边贸、海贸的商人、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统统是买办,他们是别人远程养殖的狗,他们看似发财,却是建立在扣剥本朝百姓的基础上,建立在颠覆本朝政体的基础上。
这种人不可能禁绝,唯一的办法是阉割对方的军事实力,让他们去别的国家豢养买办,扣剥别的土地百姓来温养大明百姓。
万历朝前后的大明朝,完全是两种样子的大明朝,陛下用祖宗的办法治理国家肯定不对,效果您也看到了。
如今的大明朝,江南工坊遍地,一府有三万织布机,这些东西得卖出去,人都逐利,大地主为了赚钱,他们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改粟为麻,只不过是为了控制粮价,追求更大的利益。
大明立国之初,一匹布、一石米、一两银子,三者之间乃同价关系,如今一石米卖二两银子,可以换三匹布,江南看似在疯狂织布,为百姓降低布价,实则是为了提高粮价。
这就是经济手段,利益全藏在表象之后。
大明朝两京十三省,南北万里疆域,怎么会养活不了两万万人,老祖宗教化天下、仁政治理的老办法早已失效,当下是利益驱动的时代,国家再不改变,完全是自我挖坟。”
崇祯听的一头雾水,感觉他说的很严重,又感觉全是废话,不知如何回应。
周延儒和温体仁却听的眼神发亮,前者一拍手,“陆佥事太聪明了,没错,当今的大明朝与万历朝之前的大明朝完全不同,看似在权争,实则在争利,利益驱使了权争,两者主次颠覆了。大商人就是大士绅,还是同一群人,同样的手段,但性质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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