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本就没准备好动手,李腾芳这么一说,他干脆收声了。
韩爌诧异看一眼李腾芳,“子实,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不需要你求人。”
李腾芳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陆天明向外大吼一声上菜,一起来的李开夏马上叫厢房等候的四名婢女过来上了一桌菜。
起身给两人倒满酒,陆天明主动举杯,“韩大人请,晚辈喜欢您这样干脆实在的人,像李前辈这种脾气太啰嗦了。”
韩爌哈哈一笑,拿起酒杯下肚,“天明代表国公而来,老夫当然不能把你当一个小后生。”
“不,您太客气了,公爷才不会管晚辈,山西这地界,历代兵家必争,那就不能用简单的敌友关系,权争思维来做事。”
两人疑惑看他一眼,李腾芳突然起身到韩爌身边落座,“天明,你这脑袋变来变去,可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是吗?不是您说的,要做实务吗?”
“老夫是说过,但不是让你驱使别人,何况你还要驱使一个省,过于狂妄了,饭要一口一口…”
“停!”陆天明伸手制止他,“好了,您的道理晚辈听过了,不需要阐述,晚辈想请教韩大人一个问题,您不要插嘴。”
韩爌伸手虚请一下,“说来听听。”
“崇祯二年十月,奴酋自古北口入关劫掠,京师戒严之时,陛下多次询问您方略大计,当时您是首辅,均以迁都来回答。司礼监太监王永祚驳斥您,国家根本、陵寝宗庙不可丢。陛下此后开始有轻视士大夫的心态,添设太监监察军务。
晚辈想问您当时为何这么说?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为别人而答,请您用是或否来回答,可以吗?”
韩爌盯着他眼珠五息左右后点点头,“老夫自己的主张。”
“为什么呢?”
“道理天下皆知。”
“也就是英国公的道理了?节省税赋…”
“不是!”韩爌立刻否认,“节省税赋只是其一,老夫并不赞成勋贵外镇。好了,老夫懂你什么意思,其实说迁都并非为了真的迁都,而是老夫想致仕,要回家,要辞官,说清楚了吗?”
“幌子?”
“没错,是个幌子。迁都根本不可能获得共识,天启元年广宁溃败的时候,朝廷就有人建议迁都,但东林刚刚众正盈朝,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
迁都最好的时机,乃天启三年,孙承宗外镇稳定辽西,东林依旧众正盈朝,若大伙再提迁都,一定可以成功,可惜陛下放出了魏忠贤,开启血淋淋的党争,谁还顾得上国家大事。
天启六年再提迁都,那就不是党争了,是赤裸裸的刺杀,南臣没有迁都成功,北臣更是做梦,以后也没戏,谁掌权、谁想迁都,谁想上位、谁就反对迁都。”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非常好,晚辈再请教一个问题,让流贼进入中原,您有什么好处呢?”
韩爌眼皮一跳,有点恼火,“原来你在恶意猜测老夫的立场,因为流贼不能进入陕西,那里与山西一样全是山。
汾河河谷非常好,便于大军行动,可以把流贼挤压到太岳山与太行山之间的晋东南地区,而那里又养活不了他们。
我们只要紧守河谷,流贼必然会进入中原,这时候再剿匪就容易很多了,六千骑兵能杀绝他们二十万人。”
陆天明笑着摸摸嘴角,“晚辈应该信您的话吗?”
“此乃真心话,老夫可能会在别的事上骗你,剿匪绝对不会。”
“韩大人,假设流贼进入中原是一个阴谋,您能用自己的阅历替晚辈解释一下,是何人布局,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韩爌捋捋胡须,稍微思索片刻,反问道,“天明应该知道,如今南北都受不了朝中大员没完没了的撕扯吧?”
“明白当然明白,可他们也无法让权争停下来,毕竟中枢的情形由天下大势而定,再加上官员认定官场生涯短,争先恐后捞好处,人性并非由人控制。”
“你说的有理,争权就是争利,让流贼进入中原,南北都有好处,他们可以让陛下迁都了。
在老夫看来,北方只要北直隶和山东不丢,河南、陕西,甚至湖广、四川丢掉也无所谓。
虽然中原号称天下粮仓,但藩王土地实在太多太多了,这些地方加起来不过是大明二成税赋,消耗的治理成本却是一半。
北方田产比江南兼并更严重,乱一乱还有好处,把藩王、士绅的田产打乱重新归治,比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效果更好。”
陆天明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听您这意思,剿匪很简单?”
“本来就不复杂,陛下好面子而已,两京五十万京营,如今北面还有八万人,南边同样有八万人,出动一方足够解决。”
“怎么成了陛下的问题?陛下想调拨京营,奈何没有饷银。”
“哈哈,你这是小孩子的看法,辽西可以分田养军,剿匪为什么不可以,还是陛下不愿意让勋贵真正动手罢了。”
“那可否理解为,有人在谋划重掌兵权?”
“老夫刚才说过了,南北都有好处,就算不是他们设局,至少他们乐见其成。但老夫是山西人,当然不愿看到流贼把山西搅乱。”
这答案很真实,但背后黑手更模糊了。
虽然说起来不可置信,但陆天明依旧坚信,有人在控制流贼的蔓延,或许真像韩爌所言,大家都乐见其成。
他突然沉默,韩爌也没有催,拿起酒壶给李腾芳倒了一杯,两个老家伙碰杯饮尽,李腾芳苦恼,韩爌平淡。
陆天明看着他俩,脑海亮光一闪,我擦,问你这么大的事,你这也太平静了。
还是有鬼。
诚意十足就是没有诚意。
这老头原来在争取时间,大概在找办法解决钦差。
有点意思,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感谢韩大人解惑,为了表示诚意,晚辈给您交个底,晚辈为练兵而来,既强化宣大防御,也要在内长城一线囤兵。”
韩爌轻笑一声,“老夫猜到了,英国公是武勋头领,他与魏国公一样,只要掌握主动,他们至少有公心。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英国公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强令京营到蓟镇布防,这就是他的公心。
老夫当时刚入阁,虽然东林后来也认了这个安排,毕竟闹得不愉快,孙承宗第一次外镇后,京营还是被陆续遣返回京。
天启六年,英国公与次辅丁绍轼再次谋划,期望把顺天府变为战区,立刻遭到南臣反噬,就算东林当时离朝,阉党文臣还是以奇快的速度团结反对,丁绍轼也突然离世。
以上种种,背后的原因天明应该十分清楚,练兵之事,老夫给你泼一盆冷水,必然会失败。”
“是吗?为何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靠边军无法成军,否则朝廷也不会有营兵体系。
边军只有军户之名,没有军户之实,屯田轮值混日子而已,战力与州县执役的治安兵没区别。
练兵需要招募百姓,先不说你钱粮问题,人就把你卡死了。
若你给内长城驻守的边军发饷练兵,天下都会暗中笑你愚蠢,等你过半年就会发现,边军除了索要饷银,不会做第二件事,世袭军户的身份把他们前途卡死了,傻子才会卖命。”
“前途?”
“没错,有几人能从军户做到将官?百人都出不了一个,既然将来还是轮值种田,还是给卫所长官做事,为何要拼命?”
“有道理,晚辈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磨刀不误砍柴工,晚辈必须让曹文诏把随行骑兵练成军,而后以雷霆之势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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