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不得不佩服京城的阴谋家。
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开夏、刘妞妞都没说过,但人家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行为逐步推演出来。
若非他们‘见识’不够,真的会被全部预想出来。
钦差到山西一个月,不做正事,也不与地方官府联系,好像一个小孩子,与晋西南士绅和流贼玩小游戏。
山西人以为他没找到突破口,京城人却认定他一开始就找到了突破口,绞尽脑汁硬套,使劲推演,终于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们给银子给的太早了…
应该让陆天明先联系物资,再给银子。
那样行吗?
也不行,他可是随行带着三千骑军,没有银子可以抢,比一百五十万更多。
所以说一开始就注定了,赶紧说明利害、出手阻止,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这就是张世菁来山西的另一个原因了,她是张维贤父子和冯铨的嘴替。
张维贤父子十分清楚,冯铨脑子可以用,人不能太靠近陆天明,他敢对陆天明说这些话,保证会变成206节分批回乡。
八月初五,曹文诏掌军两天,晋中各县城已经坚壁清野。
本来外面也没什么百姓,全部撵回县城和大镇,盆地中间顿时人迹罕见。
晋中地区相对富裕,山西人又喜欢垒院墙、筑大院,像徐沟这样大镇很多,没有县城的城墙,却有县城的面积。
老曹把一万边军遣回太原三千人,剩下七千人按五百人一队,全部扔到镇里守村,他们现阶段没用,打起来有大用。
山西士绅的团结这时候又显出来了,边军帮他们守家,他们就愿意给边军提供天粮草,省得曹文诏到处送粮。
晋中就是这样了,最坏的结果,流贼可以过境,但不能劫掠,无法快速攻陷城镇,马上就会被骑军截杀了。
八月初六,太阳升起,清徐县城的属官在城墙上震惊望着西南方向。
山上、山下、山腰到处是流贼。
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破破烂烂。
他们明明没有精良的军械,却个个眼神冒绿光,让人不觉胆寒。
流贼出山了。
他们缺粮了,匪性又回来了。
曹文诏在城墙上,手中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把西山的流贼来回扫了好几遍,也没发现罗汝才的位置。
传教士万历年进贡给皇家几支千里镜,万历皇帝稀罕几天后就扔内库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京城刚送来六支,是徐光启、李天经给陆天明的私人礼物,算是改进型。
老曹看一会放下望远镜,没有棱镜技术的镜片散光太严重,看一会有点头晕,挤眼都流泪了。
身边的布政使孙谷十分稀罕,从老曹手里拿过来扫了一会,同样两眼发晕。
“孙大人,此处距离大山太近,不宜藏兵,骑军大部在东边二百里,曹某先走一步,请您在这里安定人心。”
孙谷把望远镜递给他,“曹总兵,孙某没什么可担心,反正你拿这玩意也能大概看到西边情况,流贼既然出山,今晚一定会倾巢而动,明日形势大变,如何应对?”
“孙大人英明,流贼今晚肯定会趁夜到祁县、太谷、平遥,晋中盆地这二百里,会让大量流贼扔下性命。”
孙谷叹气一声,“能招降还是招降吧,你看他们破破烂烂,男男女女,毕竟是一条条性命。”
曹文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拱拱手离开清徐县城。
老曹身边只有十几名骑军,流贼在山顶有了望哨,他也不敢到处派斥候。
交城、文水转了一圈,他大概看明白了,流贼是向西南方向的祁县和平遥运动,那里更接近太岳山北麓,并没有到太谷的意思。
他们若想去太谷,清徐的流贼就不会少,如今只是在清徐南边,几乎可以排除他们向东的可能。
老曹倒没有小看他们,不论是谁的主意,流贼的目标很现实,先保安全,才能谈劫掠,最后才是响应王自用。
天色昏暗中回到太谷县城,这里藏着一千骑军,老曹吩咐几句,他们立刻在曹变蛟、曹鼎蛟兄弟俩带领下四散分开去查探情况。
城门楼内抱胸小憩,一直等到后半夜,一声汇报惊醒老曹。
“将军,流贼大约万余人在快速通过盆地,他们直奔平遥。”
曹文诏猛得睁眼,“只有万余人?”
汇报的曹鼎蛟点点头,“是啊,应该不到一万,九千人左右,跑的非常快,有不少女人。”
老曹冷哼一声,“他们在探路,明日中午才能到平遥,不用管他们,把南边的人撤回来,重点盯死清徐一线,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
曹鼎蛟离开后,老曹也睡不着了,门口抬头看看满天繁星,想起陆天明带给他的口信,不由叹气。
其实大明朝的地方官,大多是孙谷那样的人,十分清楚流贼是饿肚子的百姓,也十分清楚流贼抢劫杀人的恶劣。
官员个个充满纠结,频繁在杀贼和招降间徘徊。
流贼大多数的确是被居心叵测之辈裹挟,但他们食人、抢劫、奸淫、屠民,贼性已经被养起来了。
之前三边总督杨鹤剿抚并重,是很现实的策略,可惜他忽视了人性,流贼满手孽债,习惯了抢劫,就算投降也时刻担心砍头,脱离危险后立马又反了。
杨鹤为此丢官,接任的洪承畴杀的挺干脆,但老曹非常明白,洪承畴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没有解决生存问题,陕西能不能安静三年都是个问题。
也许得试试陆天明的办法,先杀人,然后收一部分,让他们揭露流贼的真面目,戳破流贼的谎言。
但怎么告诉呢?官府又如何让他们信任呢?
老曹想了一会没头绪,叹气一声,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杀完山西流贼才能镇守宣大,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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