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一片死寂。
陈晨平复了好半晌,“你怎么知道?”
“本来只是怀疑。”方休降了半扇车窗,呜呜杂音瞬时灌满车厢,“你这么快听到消息,赶回来,我才确定了。”
陈晨熬了一宿,脑子跟不上趟儿,“什么叫我赶回来你就确定了?我拖的你?”
“我昨晚去城郊拜访了黎由姐,由她牵线,联系上了章院长,从见面到我离开,全程无人知晓,你收到的消息,难道会是黎由姐说的吗。”
风扑打在脸颊,吹得陈晨清醒了些。
黎由,伯南庄园的那个黎由。
方休和她见面这件事,他不知情。
确切地说,他和黎由何安夫妇俩人没有交情,即便是黎由怕出事,派人传话,也应该是传给历文成。
再不济,也该是传给方国威。
传到他这里,是断定他关心则乱,劝阻方休。
所以不可能是黎由透露了这个消息。
伯南庄园又是个非寻常人进入的地方,不存在探子。
“是章院长。”陈晨恍然,“只能是他那边了。”
方休伸手,“你的手机。”
她接过来,解锁,翻出通知他的那条消息,查看了号码,发给秦姐。
两分钟过去,秦姐回复。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情况,追踪不到地址,被屏蔽了。
她扔回去,笃定的语气,“章院长和e先生在合作。”
“e先生?”陈晨皱眉,“他势力发展得也太快了,竟然能伸到章院长那儿?”
“不光是这个,他提前猜到了我的计划,他知道我会在许枝英那儿碰壁,甚至,我对青佑福园掌握了多少,他就掌握了多少。他了解我。”
陈晨越听越瘆,“你如果察觉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么做啊。”
“我一开始没计划这么逼许枝英,但昨天她的态度很奇怪。许枝英很爱她的两个儿子,有软肋的人,不会想要鱼死网破,除非是有人承诺,或者胁迫,也是那时候,我发现有人暗中拖我的进度。”
“所以你压根儿没想后果,直接去找章院长?”
她淡然嗯,“转移孤儿那晚,我以为他们放出假消息,是试探园里还有没有我这样的卧底,后来在医院,我复盘了一下,苗主任和老胡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废物,我问过郭嵩,青佑福园在我曝光那几天已经上上下下查过底了,张洋的身份没人怀疑。善仁发布会开了,这件事全社会关注,许枝英都急得开始软禁管理层改账本了,还会费时费力揪卧底吗?e先生是想让我在那晚吃钉子,我的每一个计划,他都快我一步。”
陈晨按捺住内心的动荡。
局中局,往往暗中布局的人开了天眼。
这种时候最忌讳破局的人顺势而为,豁出一身的本事。
结局要么入了死胡同,要么,和对方面对面硬刚。
方休的脾气他了解,是被这e先生惹急了,非得当面咬碎了骨不可。
他挪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跟小舅说说,干嘛非跟这样的人过不去?”
方休语气讳莫如深,“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陈晨兹当她是职业道德作祟,没深想。
车子停在章家门口,他在车上整理好仪容。
随行的司机将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礼品拎出。
陈晨磨牙,低声跟方休耳语,“你外婆管我账,这些都是小舅的私房钱,回头让外甥女婿还我钱。”
她不屑,“出息,我的私房钱都够补你了。”
章院长刚升迁,来送礼的人不少。
历明谦忌讳贪小便宜的人,章院长归顺他,自然要注意。
迎到门口的佣人正要搬出借口拒绝,陈晨浅笑,“劳烦通报一声,陈家特来拜访章伯伯。”
佣人一愣,欠身,“陈总稍等。”
两三分钟,门口放行。
经过院落,台阶上,章院长的保镖拦住方休,“方小姐,章部长交代,您身上的电子产品得留在这儿。”
方休主动卸掉身上的监听设备,“可以了吗?”
保镖不让路,招来一名女人,“方小姐,得罪了。”
女人在方休身上一通摸索。
陈晨眯眼,还未发作,女人从她外套帽子处捏出一枚黑色监听。
他面色一窘,清了清嗓。
方休思考几秒,抬头讪笑,“装了太多,忘了,不好意思啊。”
女人里里外外摸完,朝保镖点头。
方休迈步,若有似无扫了一眼设备散落的位置。
章院长家里是典型的老干部风格,门内门外,极具割裂感。
装修是看上去素朴的原木色,客厅中央,摆了套金丝楠木的沙发。
“章伯伯。”陈晨站定,规矩问好,“叨扰您了。”
章院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
一身中山装,头发花白。
他合上手中的书,摘掉眼镜,打量二人。
方休恭敬鞠躬,“章伯公。”
“方小姐昨儿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啊。”
他嗓音含笑,方休也笑,“公是公,私是私,今儿是来跟章伯公赔罪。”
章院长打量了一会儿,摆手,“坐。”
她挨着陈晨坐下。
保姆在一旁涮洗茶具,依次斟好,落杯。
陈晨早都口干舌燥,仰脖灌,咂摸滋味,“章伯伯这茶比得上我家老太太的了。”
“别人送的。”章院长使了个眼色给保姆,“刚好,带一些回去给老太太尝尝。”
方休端着茶杯捂手,没喝。
章院长注视着她,“不合口味?”
陈晨解围,“小休娇惯的不得了,嫌茶苦,在家老太太都给加了奶才肯喝两口,从小到大浪费了多少好茶叶。”
方休起立,郑重举杯,恭谨的态度,“平日不喝,这一杯,我以茶代酒跟您赔罪。小休年轻,不经世故,昨晚唐突了,章伯公,您可千万别跟我父亲说呀!不然我得挨舅公家法了,舅公下手有多重您也知道,您疼疼我。”
她笑容乖巧,伶俐。
正经中不忘撒娇,一套词儿哄得章院长慈眉善目。
这舅甥俩一起扮猪吃老虎。
陈晨上句搬出了老太太,她下句搬出那位舅公。
两座山,章院长再大的气也得消。
保姆给他的烟袋锅子填好烟丝,他抽一口,吐出,“怪不得方董藏着掖着,这古灵精怪的模样,谁家有个臭小子,都得想尽办法拐回去,没准儿还得争上一争。”
陈晨心一咯噔,撩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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