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宁探头朝门口看去,却只瞥见一抹青色衣角。

    她微怔,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心下暗喜。

    宋景琛如此,算不算是……吃醋了?

    这次,苏亦宁当真是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

    听将军夫人说,那日推她们下山的疯娘子乃是柱国将军从前的妾室柳氏。

    柳家曾经富甲一方,边疆缺粮朝中拿不出时,还是柳家拿出银两和粮食支援战场,一时间在京城颇得威望。

    柳家心疼女儿爱慕柱国将军多年,不要功名利禄,唯一心愿便是女儿能以正妻身份嫁给慕容将军。

    可自古来商贾之女不配为正妻,只能做妾。

    皇帝为安抚柳家,便许诺柳氏生下嫡子后即可抬为正妻,可天意弄人,柳家此时被查出参与过民间邪教组织,被扣上了‘乱党’的罪名,成年男丁斩首,女子流放或为奴,一瞬间声名狼藉,铺子田产全部被朝廷查封,皇帝虽赦免柳氏,可正妻之位却只能沦为姨娘!

    柳氏终日抑郁,幸而有腹中婴孩当作寄望,奈何这时高门贵女左都御史之女何氏入门为当家娘子,慕容老夫人又颇为不喜妾室,便以嫡子不能是妾室所生为由,为她送去一碗掺了药的甜羹。

    这甜汤是何氏送过去的,不过里面掺了什么,何氏并不知情。

    柳氏最后的希望也破碎,犯了疯病,被慕容老夫人送到这空桑寺修行,一来便是二十余年。

    如今,柳氏已然被将军府秘密处死。

    殿内香炉中点燃三线香火明灭间,苏亦宁抿唇安静立于金身佛像旁,心下微动。

    柳氏命运多舛,若能再度轮回,只盼她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吧……

    山谷幽幽,鸟鸣阵阵,无比静谧祥和。

    苏亦宁从偏殿出来后,乖顺的等在大雄宝殿门外,听着殿内宋景琛和智明大师低沉的诵经声,不曾打搅。

    许久后,诵经声兀然停止,传来一阵幽幽叹息。

    ”琛儿,你且跪在这里念诵忏悔发愿文三遍,动辄杀戮,当真是如宋国公一般,你可知错?“

    苏亦宁心头没由来的一紧,关于已故的宋国公的事情,她半点都没有听说过。

    好似府中也没有半点关于宋国公的痕迹。

    她屏气凝神去听,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宋景琛低沉声音。

    ”不知。“

    宋景琛顿了顿,语气添了抹狠绝:”我所处置的不过是些心怀妄念之人,又有何错?如苏亦宁所说,被杀的人,本就该杀。“

    智明大师冷哼一声,反手打在他的天灵盖。

    ”孺子不可教也!事在人为,莫要凡事都拿‘天命’二字作为托词,你且在这里跪着静心吧。“

    他打着哈欠往外走,未曾理会门外的苏亦宁。

    他靠在苍树上,地做床,天为被,树干勉强算是枕头。

    不多时,一阵鼾声传来。

    苏亦宁思忖片刻,轻声走入殿中,俯身跪在宋景琛身边的蒲团上,乖顺道:”殿下,妾身想为母亲弟弟祈福,可以在这里吗?“

    宋景琛盘腿闭目转着佛珠。

    ”随你。“

    苏亦宁柔声道谢,陪伴宋景琛一直跪着直到午时。

    烈日光芒毒辣,透过窗棂晒着背脊,宋景琛又烦又燥,他终于抬眼,缓缓吐了口浊气。

    有苏亦宁在此,一整个上午他竟从没静过心!

    他额头上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他竟然无法入定!

    宋景琛心烦无比,黑沉着脸色大步流星的夺门而去,心头又恨又愤,就连每日佩戴的佛珠也被遗忘在蒲团上。

    徒留苏亦宁原地茫然。

    她纤手正欲捡起佛珠,却不想被另一人抢先。

    智明大师无奈摇头,只道宋景琛才真真是个愚人。

    见他转头要离开,苏亦宁连忙拦住。

    苏亦宁乖顺先行一礼,恭敬问道:”智明大师,可否给我讲讲……关于宋世子的事情?“

    似是怕被拒绝,她忙不迭补上一句:”大师乃世子的师父,自然是为了世子好,若我知道些许,或许可以开解世子呢?“

    智明大师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用扇骨打了一下她的额头。

    声音有些嗔怪道:”你这个丫头,说什么‘天命如此’,这世间所有事情都被你找到理由了!“

    ”随我来吧!“

    芦花小巷中,二人攀谈许久。

    智明大师说,那位宋国公残暴无比,视人命为草芥,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有一无比珍爱之女子,那女子是他唯一破例。

    宋景琛年幼之时,因没学好功课又冲撞了那女子,被他罚了二十大板,老夫人又气又心疼,彼时她正在空桑寺修行,便把宋景琛也接了过来。

    苏亦宁一阵唏嘘。

    二十大板一个成年人尚且承受不住,何况一个孩子呢?

    宋景琛对宋国公嗜血杀人的残暴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年幼时心中便很是阴暗……

    回程马车上,她红唇紧抿着,面上染了些心疼,鹿儿眼水汪汪的盯着宋景琛,欲言又止。

    宋景琛扫她一眼,讥讽道:”怎么?知晓我那位好父亲曾想要谋反,如此惊讶?不过也对,我差点便是太子,你是该遗憾。“

    苏亦宁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不假思索捂住宋景琛嘴巴,紧张道:“世子,这话可不能说……”

    见宋景琛眼神瞬冷,她忙松开手,怯怯道:“妾身不是惊讶,只是心疼世子罢了……”

    宋国公存了反心,宫宴上逼宫失败,全家人性命都将不保,宋国公竟然只护着他那位心尖尖逃跑,丝毫不管他们的死活!

    皇帝只对宋景琛说了一句话”弑父,饶恕国公府其余人等“。

    而宋景琛拿剑上弦,丝毫未曾手软!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十四五岁的少年随帝王立于卷携风沙的高位之上,亲眷尽数被侍卫用闪着寒光的刀架在脖颈间,而他的父亲怀抱一女子策马欲冲出皇宫,把他们所有人留在了后面……

    而后面,是死局。

    难怪初见他时,她就疑惑为何修佛之人如此这般

    暴戾,却不想那立于云端的人,也有如此过往……

    苏亦宁心脏酸痛,朝他扬起一个笑容来,玉手一下一下的轻拍他小臂,似是哄着婴孩一般。

    宋景琛微楞,便听那轻柔声音传来。

    ”世子,别怕,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那一箭之后是新生,前世的事情我们便忘却吧,日后妾身会一直陪着你。“

    那眸子乖软澄澈,又浸满了疼惜,小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袍,难免让人为之动容。

    宋景琛盯着她,心中某处莫名触动,大拳瞬间掐紧,脑海中却再次浮现觥筹交错间的刀剑厮杀!

    这些年,那日一幕幕于午夜徘徊挥之不去!

    他脸色瞬冷,嗤笑一声,冷冷抽回袖子,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为何心疼?手刃仇人,保下国公府一众人命与荣华,何苦来?”

    苏亦宁一噎,马车突兀停下,她惊呼一声扑入宋景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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