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入秋,花已稀疏,古柏却参天而立,流泉拨清韵、古槐弄清风,亭台楼阁之间有许多怪石层层叠叠的堆起,行至湖边,有一金顶凉亭,由三根红色巨柱撑起,每个柱子上都雕着一直栩栩如生、回旋盘绕的金龙,煞是壮观。

    苏亦宁惦记着太后的身子,故而没走太远便扶着太后在凉亭中坐下。

    太后不喜人随侍,把一众宫女嬷嬷们都打发了老远站着,近身只有苏亦宁一人侍奉。

    近午的日光洋洋洒洒,照的人身上也泛起暖意,湖中莲花随着清风摇曳倾斜,清风微凉又带来股花香扑面,使人心旷神怡。

    苏亦宁深吸了一口气,心下也平静了很多。

    感受到目光,苏亦宁看向太后,嘴角倏而一弯。

    “御花园的景色当真是极好,多谢太后肯带妾身见见世面,妾身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园林呢。”

    太后被这话逗笑了,睨着她眸中略有促狭,又带几分调侃的语气:“你这个丫头倒是嘴甜。”

    太后在病中,已许久未曾好生梳妆打扮,哪怕是今日来逛御花园,也只不过是身着一身简单的金色长袍,头发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苍白又带着些哀怨之气,金玉首饰全无,倒显得比赵氏还要素净几分。

    苏亦宁动了动唇,她暗自揣摩片刻,温声明知故问:”太后娘娘,您上次把妾身错认成的婉卿,是您的女儿吗?“

    太后的笑容倏然僵在脸上,她深吸口气,提起这两字像是打卡了什么阀门一样,她眼尾不免再次泛红,撑起了抹苦笑。

    ”我福薄,婉卿也是,婉卿是哀家第一个女儿,长得最是可人儿,谁见了她不得赞上几句?哀家宝贝她不得了,可婉卿八岁时随着皇帝出宫去看接见外国使臣的马球赛走丢了,这些年便无论如何都寻不回来了……”

    太后默了默,看着苏亦宁眸中恍惚间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与婉卿很像,不止是轮廓像,细看五官也有几分婉卿的影子,若是哀家的婉卿还在人世的话,现在哀家的外孙女,应当也有你这般大了吧。”

    年岁越大,便越想念子女,她的婉卿当初那般可爱,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才会把她的女儿带走?

    嗔怨和熟悉的无能为力之感再起,太后看上去一瞬间又老了不少,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把不远处的嬷嬷吓了一跳,偏生太后不许她侍奉,她急得跺脚却又不敢上前去,连忙吩咐丫鬟去上一盏茶。

    苏亦宁连忙帮太后顺气,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亲自服侍太后喝下。

    半晌后,太后止了咳,怔怔地望着她,那眼神愧疚中又夹杂着疼惜。

    苏亦宁下意识抿唇,她壮着胆子开口道:“太后娘娘,妾身是苏府庶女苏亦宁,并非长公主。”

    太后面色瞬冷,她心下略微不悦。

    “哀家自然知晓。”

    苏亦宁深吸了口气,思忖片刻后柔声娓娓开口:“妾身见太后屋内供奉着一尊菩萨像,应当也是信佛之人吧?”

    “家中祖母与世子也信奉佛教,故而有时会凑在一起讨论一番,妾身愚见,虽惶恐污了太后尊耳,却还是想请太后一听。”

    太后打量她一番,意味不明点头:“你且说吧。”

    “佛教中言,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若有缘,哪怕不是以长公主原本的样子出现,以任何形态也终会与太后相见,若无缘便是强求不得。”

    苏亦宁顿顿:“妾身斗胆,并不觉得太后是在思念长公主,或许那只是太后的执念罢了。佛书中写,灵魂世世轮回不休,按照生前的福报投胎命格贵贱,长公主的神魂不属于太后娘娘,只是这一世承借婉卿公主的身体出世而已,若是长公主已轮回转世,哪怕是今生再有机会遇到,皮囊、记忆、过往都不同了,哪怕太后娘娘能够认出她来,还能把她当成婉卿公主吗?”

    太后倏然沉默,她想要的,只有当年可爱的女儿罢了,若如苏亦宁所说那般,那并非婉卿……

    苏亦宁打量着太后的神色,知她顺着她的话在深想,她松了口气。

    不免的放柔了语气,柔荑覆盖住太后布满皱纹的手:“所以太后又何必伤神呢?您为公主诵经、做法事和善事祈福,是给公主增加福报,公主若仍在人世也能过的很好,可您如今思念公主而伤了身体,太后不安,皇上又如何能安,天下亦会随之不安,这便是公主的大孽啊。”

    太后陡然心惊,身子也微微的发颤,半晌,她颓然低头,眼中闪过嘲弄之色。

    “你倒是想得透彻,也当真伶牙俐齿。”

    苏亦宁忙不迭的跪下,不卑不亢的柔声道:“妾身只愿太后安康,国泰民安。”

    太后盯了她一会儿,忽地湿了眼眶,她抬手想要触摸苏亦宁的面庞,却到底是收回了手。

    她敛了情绪,肃声道:“云姑姑,扶哀家回去。”

    “是。”

    远处的云姑姑连忙走上前来搀扶着太后起身离开,待到服侍太后躺下之后,她才吩咐宫女把苏亦宁送出宫外。

    马车上,苏亦宁双手微微攥紧。

    这套说辞是她一早便在脑中编撰好的,若是拿到旁人跟前,定要落一个装神弄鬼的罪名,可太后却不会。

    太后爱女思女心切,但凡不利于公主的事情,她都不会做,想来太后不久后应当便会想明白了罢。

    苏亦宁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扶额才发现额间不知何时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马车出宫驶入闹事,日晷已过午时,现在寿宴应当结束了吧?

    她思忖片刻,道:“劳驾公公把我送到国公府就是。”

    外面应了一声,苏亦宁在国公府被宫女搀扶下马车,只是还没等进门,就被一个小丫鬟叫住。

    小丫鬟眼中有些许狡黠之色,她恭敬地朝着苏亦宁行了个礼:“宁姨娘,我是龙泉郡主的婢女沛儿,郡主让我在此等候姨娘,今日柱国将军想要给大公子定下亲事,故而寿辰还未曾结束,叫我接姨娘去将军府。”

    沛儿忙不迭的拿出将军府的令牌,苏亦宁不疑有他,莞尔一笑。

    ”倒是有劳你在此等候多时了。“

    沛儿心下冷笑,面上却恭顺:”此乃奴婢分内之事,请姨娘上马车,马车上准备了茶水点心,请姨娘品尝。“

    ”多谢了。“

    马车缓缓行驶,苏亦宁半日未曾饮水,如今当真口渴的厉害,她顺手端起手旁的茶杯,开盖便一股浓香悠然窜入鼻腔。

    苏亦宁倏然拧眉:”沛儿,这茶怎么这般浓?“

    她记得,将军府的茶多是庐山云雾,怎么也开始喝起红茶了?

    ”姨娘赎罪,奴婢是新来将军府的,泡茶的功夫有些拿不出手,不如奴婢去给姨娘买一盏茶吧?“

    原是如此。

    苏亦宁打消了心中的疑虑,道了声”不必“之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不过须臾,她便觉有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她的小腹升起,在体内纵横交错,她顿时香汗淋漓。

    苏亦宁大惊。

    这茶水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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