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裴涿邂的指尖有些微凉,触及在手腕上叫苏容妘整个小臂都跟着一紧。
她有些错愕回头,却是对上裴涿邂那双透着些隐忍的墨眸。
他的力道紧了紧却又重新松开,最后收回手:“薛统领托我转达,若苏姑娘不怪他逾矩,便给他回信一封。”
这话说完,裴涿邂薄唇抿起,脸色算不得多好。
苏容妘睫羽轻颤,有些被他话语的转变唬住,怔怔然开口:“好、好,我这便回去给他回信。”
“不必了。”裴涿邂冷声道,“一封无关紧要的信罢了,何必去占宣穆的纸墨,在我这写就是。”
他顿了顿,许是不想叫自己显得动机不对,又填了一句:“我应了薛统领,若你回信,明日下朝我亲自交给他。”
这般说,苏容妘倒是不好拒绝了。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缓步随着裴涿邂一同到桌案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信纸铺下,抬笔沾墨,她已经许久未曾写过字,彼时上好的狼毫笔握在手中,倒是叫她下笔难了些。
裴涿邂手中拿着待批的公文,但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你既识字,应该也会写罢?”
他知晓苏容妘自小未曾受苏家教导,便以为她是字写的不好,这才有些羞于下笔。
他顺着给她递给台阶过去:“若是字写的不好,勤练就是,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给她些字帖来练。
他的字,便是京都之中的名士也是极为赞誉的。
但他后话未曾说完,苏容妘便打断道:“大人多虑了。”
她抬笔便落下四个字——夷渊亲启。
字迹起落时,裴涿邂的眸光便亮了一瞬。
他倒是没料到,苏容妘竟写得一笔好字,以至于他还未曾反应过来理应对信上内容回避,便已直接看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宣穆的字虽透着稚嫩,但其中已初见笔锋,此前他未曾细想过,大抵是下意识以为是同他之前那个先生学的,可如今看,原是得苏容妘亲传。
他的视线随着从狼毫上离开,落在了面前人白皙的指尖上,而后一点点向上,最后她恬静的模样便入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入了裴家的缘故,她被滋养的肤色似是更白了些,垂下的长睫遮住她眼底的眸光,她的唇微动着,似是在边写边读。
视线一落在那殷红的唇瓣上边叫裴涿邂控制不住心思流转,压抑不住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握着公文的手越攥越紧,这才终于逼着自己将视线移开。
苏容妘停了笔,将信纸折了三折,向前递过去:“有劳裴大人了。”
裴涿邂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将信接过。
“你的字,写的倒是不错。”
苏容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来。
她的字是阿垣手把手交出来的,一开始是拿着树枝练,后来她用笔沾了水,瞄着阿垣写过的字来练。
她也很满意自己这手字,虽与寻常姑娘的簪花小楷不同,但这是她身上烙印下的属于阿垣的痕迹,只要她活着、还能写,阿垣的痕迹便不会从世间消散。
裴涿邂指尖抚过信封上的“夷渊亲启”,倒是觉得这几个字灼烫了起来。
“你这字可是薛统领教的?”
他记得她曾说过,宣穆的生父曾教过她诗文,若薛夷渊是孩子的父亲,那这笔字许也是来自他。
可念头刚起,他便否决了:“薛统领当年曾参加过文试,我看过他的字,写的倒是不如你。”
苏容妘一怔,倒是没想过每年的学子那般多,他竟是能记得住。
她试探问:“裴大人还挺关心他的。”
裴涿邂幽幽扫了她一眼:“我十九那年便担任科举主考,也不过几年的功夫,我的记性倒不至于这般差。”
苏容妘还是有些惊诧,她倒是又一次清晰认识到裴涿邂如此年纪能身居此位,自是比寻常人要强的。
裴涿邂视线收回,看着苏容妘这笔迹,越看越眼熟,却是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此刻苏容妘却是在心中算了一番年月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当初阿垣入京赶考,却是因文章太过冒尖而被京都权贵针对,带着一身伤回了杨州,她当时哭得厉害,又气得要为他打抱不平。
但阿垣将她拦了下来,与她说:“权贵当权、官不为民,唯改制方可正清名。”
后来,他投身到镇南王世子门下,借由镇安王奉一篇赋文入京,听说第二年便有人用他的赋文做由头,换了主考官,手段雷厉风行,肃清科举后又连着革了十余人的职,抄了一人的家。
算着年岁,那位新主考应该就是裴涿邂。
苏容妘心中荡起些微妙的感觉,似是一切兜兜转转自有命数,因为阿垣的赋文而得了契机整治科举的新任主考,如今就这般与自己有了关联。
“怎么了?”裴涿邂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苏容妘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裴涿邂盯着她,只是顺理成章地将她的异样归结在薛夷渊身上。
看见她因薛夷渊而牵动思绪,他便忍不住想,薛夷渊既当初得到过她,又为何要将她丢弃在杨州,若当初便将她娶进门,那自己是不是便不会有陷入其中的机会?
甚至说他又有了些念头,若当初苏家未曾将她丢在杨州,他娶妻之时,苏家的两个女儿,他是不是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他的眸光不受控地变得灼热了起来,盯在苏容妘身上如有实质。
“这信,我会带到。”
苏容妘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道:“大人放心,我已在信中同薛夷渊说明了心意,日后我也尽量不会与他私下相见,只是——”
她试探开口:“宣穆如今的年岁,最是可求力量的时候,有薛夷渊教他,比旁人教他时都能叫我放心,不知大人可否准予宣穆每个一日下学后去寻他习武健体。”
裴涿邂视线未曾挪移:“能教六艺之人又并非薛统领一个,若是宣穆一定要习武,我可为他重寻先生,何必去麻烦薛统领。”
苏容妘下意识道:“这如何能一样?”
“若当真是只做先生,又有何不同。”
裴涿邂语气里带着些压迫的意味:“还是说,苏姑娘所谓的不再有私交,便是还要利用孩子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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