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珏眼看江浔出了正堂,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巴。

    江浔何曾慌张成这样?

    “大——”

    一旁的谢辉不明所以,伸手喊了声,又止住了,蹙眉快步走到案前,喃喃道:

    “大人这是怎么了?”

    他目光垂下,看到崔明珏正指着永昭二年那一栏。

    他偏头,一脸疑惑,“永昭二年?圣上登基的第二年?怎么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一下子敲在了崔明珏的心头。

    圣上登基后,于永昭二年首开科举抡才之盛典。

    听祖父说过,圣上当年尤为重视,钦点已闻名天下的帝师蔺老为——主考官!

    而圣上登基之时,蔺老曾几番请辞,最后在圣上数次挽留下,接下了翰林院学士之位,兼——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生、永昭二年科举。

    难道,这清平城几人竟都是蔺老的门生不成?

    思绪走到此处,崔明珏霍然扭头看向堂外,这一刻脑子里冒出了四个字来:

    结党营私。

    骇人的是,清平城可不是普通城池,而是畿辅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更叫人毛骨悚然的是,若蔺老当真有这种念头,他老人家在国子监可是已经任教二十年了!

    蔺老

    崔明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转身去看案上,翻到了清平城推官的甲历。

    【国子监选贡生,永昭八年二甲,赐进士出身】

    永昭八年

    科举每三年一次,关乎国家吏治与人才遴选。

    为表公平公正,也为了杜绝结党营私、风格固化的弊端,每届主考官都是轮换安排的。

    所以中间永昭五年的科举,蔺老不曾担任主管考,但是永昭八年

    似乎还是蔺老!

    想到此处,崔明珏再也待不住了,脚步飞快出了大理寺,直往家中去。

    官员选拔任用、调动调配皆绕不过吏部,这些事,祖父竟一无所觉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明珏呼吸急促。

    以蔺老在朝中、还有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这怕是一场震惊朝野,足以翻天覆地的风云剧变!

    ————

    砰砰砰!

    江浔翻身下马,叩响了蔺府的大门。

    门人探头一看,见是江浔,登时面露笑意,拱手道:“恭喜大人新禧。”

    江浔此刻已手脚冰凉,疾声问道:“老师可在府上?”

    那门人微微一愣。

    江大人平时面上虽冷冷的,但待他们极是平和,今日怎的

    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回大人的话,约摸小半个时辰前,老爷便进宫去了。”

    江浔听闻此言,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面色虽未大变,仍带着往昔的沉静,可仔细瞧去,脸上似有一层淡淡的苍白悄然蔓延。

    下一刻,他蓦地转身,再次飞身上马。

    “老师。”

    江浔轻喃一声,握着缰绳的手,骨节泛出了青白之色,而后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北风和一众大理寺同僚从清平城回来之时,江浔便派人回府同沈嘉岁说了,他今日依旧晚归。

    沈嘉岁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两日她没有再过问此事,是不想让江浔烦忧,但心中其实一直牵挂着。

    北风他们一回来,此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思来想去,最后沈嘉岁还是策马寻到了大理寺。

    她无意打扰江浔,只是寻了个角落等着,八月的夜晚并不冷,沈嘉岁百无聊赖,又把大理寺门前的砖数了一遍。

    才数到一半,大理寺门口传来声响,沈嘉岁急忙抬头看去,却见是北风快步出来了。

    她眉头一松,从黑暗中迎上前去,低呼一声:“北风!”

    北风瞧见了沈嘉岁,当真像是见着了救星,三两步走过去,疾声道:

    “少夫人,少爷不见了!”

    沈嘉岁心头一紧,却反而沉了声:“不急,说清楚。”

    原来方才江浔在正堂时,北风便去歇息了,南风过去同他说话,二人便坐了一会。

    可待到南风再回正堂时,却得知江浔孤身一人匆匆忙忙出去了。

    南风当下就急坏了。

    公子没有武艺傍身,虽近一年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下,不曾再遭到刺杀,可谁知暗中是否还有贼人伺机而动?

    沈嘉岁听到这里,却问道:“你方才说,阿浔走得匆匆忙忙?”

    见北风点了头,沈嘉岁当即快步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我去找。”

    黑夜沉沉,沈嘉岁策马而行,面上渐渐泛出几分苍白来。

    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那里还戴着老师给她的传家宝。

    若说这世间能有谁让阿浔失了冷静,她想,没有几个。

    夜深了。

    沈嘉岁叩完蔺府的门,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又直往皇宫去。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在宫门前,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橘黄的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光影交错间,显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他就那般静静站在马旁,整个人依旧身姿挺拔,瞧着没有丝毫慌乱的举动。

    可沈嘉岁却瞧见了他紧攥的双手,还有比平日更要急促的呼吸。

    这些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刻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阿浔。”

    沈嘉岁轻轻唤了声。

    江浔整个人蓦地一震。

    沈嘉岁快步上前,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那般冰凉,像沁了霜,此刻缓缓回握住沈嘉岁,那力度就像是在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不让内心的恐慌肆意蔓延。

    他本是那般冷静从容的一个人,可此刻,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

    “岁岁。”

    江浔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老师他没想活着。”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70_170749/25863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