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藤蔓向上 > 第一百〇三章 就凭你姓奚
    为什么要拿死掉快十四年的人出来说话?

    “但愿您妈妈的身体还健康。”奚午蔓尽力展出微笑,保持语气礼貌。

    她当然知道,三爷爷的妈妈早已死掉。她不过是在向三爷爷学习。

    “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三爷爷重重地冷哼一声。

    奚午蔓怀疑他压根没听清她的话。

    “到底是没妈的东西,一点教养都没有!”三爷爷又说。

    “确实,您说得对。”奚午蔓迅速恢复冷静,微笑着回应,“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没有妈妈教,连教养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意提高嗓音且放慢语速,为了让眼前疑似耳背的老头听清。

    老头确实听清了,脸色骤然一黑。

    她毫不畏惧,巴不得气死他,又继续不慌不忙地说:“要是您的妈妈知道您为老不尊……”

    “奚午蔓!”突然的呵斥吓得她猛地一个激灵。

    她迅速看向声源,对上奚耀航凶狠的目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她必须向三爷爷道歉。

    从一开始错的就是她,她居然胆敢对三爷爷出言不逊!

    开始只有寥寥几人说话,说话的人都站在三爷爷那边。

    奚午蔓拒绝道歉,她咬定自己没做错什么。

    说话的人渐渐多了,纷纷批评奚午蔓不尊敬长辈,没有教养,败坏奚家的家风。

    更多的人则保持沉默,整个宴客厅只回响对奚午蔓的指责。

    奚午蔓被声浪吞噬,她感到呼吸困难,转身试图离开人群,被涌上来的黑色拦住去路。

    那是一堵黑色的墙,她以为自己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墙上却长出一颗颗头,每颗头都张着血盆大口。

    过来,过来。它们在说话。

    过来,过来。它们在洗脑。

    过来,过来。这是邀请,是宣判,是绘画初学者拿笔一遍遍加重的明暗交界线。

    她看见影子长出了犄角,她简直要晕倒。

    不要待在这里。离开。

    她一步步往后退去,远离那堵恐怖的黑墙,猝然腰椎感受到坚硬的尖物,她浑身发凉。

    三爷爷的手杖重重抵在她的腰椎,她不能再往后退,她感觉手杖随时会捅穿她的身体。

    就这样死去的话,很不值当。她还有画没画完,还没和叶莫莫一起看《哈姆雷特》,没等到颜荔儿考上a美的硕士研究生。

    现在还不能死。

    她往前移了一步,忽然发现那堵黑墙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近。

    她缓缓转身,平静地凝睇三爷爷的眼睛。

    我道歉,为我的冲动。

    向您道歉,只是为我的冲动。我的冲动伤了您那脆弱无比的可怜自尊。

    我的冲动唆使我与您浪费口舌。我道歉,向我自己道歉。

    话都已酝酿好,她却只不卑不亢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三爷爷又重重地冷哼一声,缓缓坐回椅上,依旧是拖得很长的音调。

    “你可不要学你妈。”他说。

    奚午蔓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没有言语答复。

    沉默对她最有利。

    三爷爷没继续为难她,清了清嗓子,表示先吃饭。

    夜色如泼墨。

    奚午蔓不喜欢这儿的夜景。她讨厌奚府的灯笼,讨厌门口的石狮子,讨厌两侧停满车的道路。为什么它们是这个样子?

    奚午蔓有一肚子怨气,尤其在看见身旁一直冷着脸的奚午承之后,这怨气更甚。

    她偏头看车窗外,远处有寥寥光点,在墨色里摇晃。

    她这下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他们都说,她得罪了三爷爷。

    三爷爷虽表现得很大度,奚耀航还是打算痛扁奚午蔓一顿给三爷爷解气。

    奚耀航取来一根三尺长的竹鞭,以父亲的身份严声命令奚午蔓放下筷子,跪下。奚午蔓倔强地握紧筷子,沉默着用眼神表示抗议。

    有辱门楣。奚耀航说了这么句话。

    奚耀航伸手抓住奚午蔓的胳膊,一下将她拽出座位,拖着走到空旷处,一脚踹向她的膝盖,把她踹倒跪在地面,扬鞭狠狠抽在她身上。

    有人面露同情,到底不敢言语,眼睁睁看着奚午蔓被抽了一下、两下、三下。

    第四下还没落到她身上,奚午承突然站了起来。

    奚午蔓一直跟着他生活,奚午承说,她有任何过错,责任在他。

    奚耀航正要骂人,奚午承已看向三爷爷。

    奚午承往左离座,把两把椅子推进桌底,面朝三爷爷作了一揖。

    他对三爷爷说,蔓蔓不懂规矩,是他没教,蔓蔓今天顶撞了三爷爷,是他的错。还求三爷爷给个机会,他一定好好教蔓蔓规矩。

    他的态度实在谦卑,很合三爷爷的意。

    三爷爷清了清嗓,依旧拖着那要人命的长音,对奚耀航说:“耀航,晚辈还小,不必苛责。”

    奚耀航立马陪笑,连连点头哈腰,说:“三爸您说得是”。

    奚耀航收了竹鞭,奚午承又向三爷爷道歉,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一想到奚午承的卑微和三爷爷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奚午蔓就更气了。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混乱,竟凝固成一堵黑色的墙,拄着手杖的三爷爷就坐在墙的顶端。

    为什么那堵墙卑躬屈膝?为什么墙上没长出大嘴?为什么它们不把他咬碎分食?

    目光一转,奚午蔓看向身旁的奚午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问:“哥哥,你又没错,为什么要向那老头道歉?”

    “他是三爷爷。”奚午承的脑袋靠于头枕,似在越过副驾驶的座椅看前方的路况。

    “那他也不能蛮不讲理吧?”

    奚午承没有回答。他显然是觉得这话很蠢。

    他的反应令奚午蔓失望,她受不了他的迂腐。

    “哥哥!”她认为他起码应该知道,该道歉的是三爷爷。

    “行了。”奚午承的眉头稍稍挤近,依旧没看她一眼,语气满是疲倦,“他是长辈。”

    “长辈?就因为他是长辈,就可以蛮不讲理?”奚午蔓气得想笑,“凭什么?我压根儿不认识他。”

    奚午承的喉结一动,依旧是疲乏的调子:“就凭你姓奚,你要叫他一声三爷爷。”

    “我不姓奚。我不是奚家人!”

    短暂的沉默。

    奚午承懒懒地转头,对上奚午蔓的视线,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以为你凭什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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