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文一斤在当前来说算是比较便宜的价格,周诚点头:“我全要了。”
“好,周大哥,我马上去把盐带过来。”
何大海说完就跑了。
家里还有几盆衣裳没洗,何大海认为自己既然收了周诚三十文钱,又吃了五个饼子,今天就该归周诚差遣。
他爹和后娘要打要骂随他们的便。
袁玉竹看着他的背影说:“何大海晚上回去没带交钱给他后娘,保不齐又要挨骂。”
没什么娱乐又不能妄议朝廷和皇家的时代,东家长西家短就成了百姓的最大乐趣。
何家包子铺跟胭脂铺就隔了一条街,袁玉竹在这条街上做了快两年的生意,周边各家的八卦听到不少。
“凛冬不好找活儿干,难不成他天天被骂?”
看不出笑呵呵又热心肠的何父对亲儿子倒是次昂。
“不吃家里的粮食倒是不会,想吃饭要么交钱要么给人洗衣裳,你们看他手上是血口子。
他后娘每天接一堆衣裳全都让他洗。
那女人对自己生的倒是满腔慈母情,对何大海就是拼命压榨。
整个冬日,何家要洗的任何东西都归何大海。”
“啧啧,这么惨。”
何父乐呵呵的,有生意还惦念前头的岳家,没想到对自己的亲儿子这般狠心。
袁玉竹笑了一下:“是惨啊,现在又有多少人能活的自在,人与人的悲苦虽不相同,却各有各的苦。
看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心想,南迁北逃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逃荒路上饿殍遍地,易子而食都不稀奇。
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世道艰难,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改变的。
乱世人心叵测,有时救人反倒落不到好,大家只能各顾各。
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过的好一些。
周诚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去大哥家带什么礼比较好?”
太惨的事听多了心里梗的慌。
“按禹州的习俗是送两条鱼,现在没有活鱼就买两斤肉好了。”
禹州是个海边城市,夏日海鱼卖的便宜,只要两三文一斤,猪肉和牛羊肉的价格不低。
两斤肉的价格能买好几条鱼。
“太少了,多买几斤吧,糖和点心也卖点。”
去未来大舅哥家,初次上门蹭饭只送两斤肉。
这点肉他和李芙蕖就能吃完。
周诚深感拿不出手。
午时何大海跟周诚分别后,回到家正好撞见后娘和弟弟们在吃午食。
他长这么大从未吃过午食,后娘和弟弟们却每天都能吃,哪怕只是一个杂粮馒头也没有他的份。
在后娘手里讨生活不容易,他不敢有什么要求,等他大了能挣钱了,后娘弟弟们吃午食就背着他。
今日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若是以往他会装作没看到,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周诚的话让他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凭什么都是爹的儿子,他做的最多挨打挨骂最多,吃的最少穿的最差。
何大海不吵不闹,后娘让他洗衣他转身就走。
听着后娘的骂声,何大海想,周诚和舅娘说的都对,他要多为自己考虑。
爹的心是偏的,在爹的心里后娘和几个弟弟才是一家人,他不过是个能拿钱回家的外人。
有点用,用处不多。
一旦某天他不能拿钱回家也不干活儿,就会被扫地出门。
所以,银钱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就算没有被赶出来还有钱,能去渔村生活。
何大海不多时就将盐送到胭脂铺。
刚好有八十斤,周诚将银钱给他,又问道:“大海,我还要珍珠,不要品相好的,这种小的或是长的难看卖不出去的,能不能找到?”
“能找到,不过不多,我去找找看?”
何大海眼中闪过懊恼之色。
海面冻起来之前月休两日不在码头扛麻袋就是下海采珠,不好的珍珠挖出来要么扔了要么给小孩子玩。
不仅仅是他,采珠人皆是如此。
要知道歪瓜裂枣的珍珠也能卖钱,他肯定不扔啊。
何大海想到自己把钱给扔了就心痛。
周诚想了想说:“三十文一斤,每收一斤我额外给你两文钱,明日让人送到这里来,有少要多少。”
野生珍珠远没有种植珍珠产量高,能做珠鞋的小珍珠价格也不便宜,要五十文一斤。
这种没人要的珍珠五文钱一斤也有人愿意卖,周诚想想采珠人的辛苦,还是算了。
他更喜欢劫富济贫。
珍珠粉不但可以做面膜,还能做成美白珍珠膏,卖给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二两银子一小罐也有人买。
着实没必要可着劳苦百姓薅羊毛。
周诚考虑过在胭脂铺门口张贴个收购珍珠的消息,实在是这个朝代识字的人不多,贴了没什么效果。
不如找个跑腿的,何大海能挣点钱,他也可以多收一些珍珠回去研究珍珠膏怎么做。
何大海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四弟跟个姑娘家似的喜欢攒这些小玩意儿,没事就跑去海边捡珍珠贝壳,这些年起码攒了有斤。
巷子里的小姑娘手里有,还有海边的渔民。
一斤他能有两文钱,十斤就是二十文,若是能收一百斤
何大海激动的手心沁出湿意,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周大哥,我现在就去办。”
“等等。”周诚喊住他善意提醒:“额外的两文钱别告诉别人。”
“嗯,谢谢周大哥。”
何大海浑身的寒意被驱散,拿出逃命的速度跑了。
先把卖盐的钱给了,免得钱丢了他就白辛苦一年。
又将周诚要收珍珠的消息告诉他们。
住在海边这玩意儿就不稀奇,只要能换成钱,大人们才不管是不是夺了孩子们的玩具,直接拍板卖了。
同时也奔走相告,亲朋好友们有的都找出来卖。
何大海到渔村他舅娘正在熬淡菜粥。
“大海怎么这时候来了,吃了没,没吃我再煮点。”
“吃过了,舅娘,有好事,早上来卖海货的周掌柜还要买珍珠,不要好的,只要是珍珠都要,三十文一斤,周掌柜说有多少要多少。”
何大海舅娘腾地从炉子边站起来,懊悔不已:“哎呦,这价格比海货的价格还高啊。
哎呦,可惜了,你表姐出嫁前最喜欢攒这些个东西,前儿才叫我全都扔掉,我得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何大海心更痛:“我一颗都没有,舅娘你可得好好找找,这都是钱啊。”
还好,每斤他有两文钱,破碎的心得到修补。
只希望能多收些,渔民们有点收入,他也能多挣点。
“那是,那什么,周掌柜什么时候要啊?”
“明日送到城里的花颜胭脂铺,舅娘你先找找看,明早我来拿。这玩意儿从没人要,难得遇到买家,我得再去问问别家。”
“好好好,这种好事得让村里人都知道。”
“舅娘,我爹要是把我赶出来能不能先来你这里住阵子,等我攒够钱了就盖房子搬出去。”
“可以,你来了我还有个说话的人,可你爹娘能同意吗?”
“会同意的。”何大海目光坚定。
何大海又跑了几个渔村,将好明天过来带他们去,要是信得过他就把珍珠给他,他带去卖了再给他们钱。
渔民进城要给入城费,他是城里人,一天跑十趟也不要钱。
回到城里何大海又跑了几家。
家家孩子手里都有点,不多,凑一凑积少成多。
跑了一下午,何大海想到有钱挣就一点也不觉得累,哪怕只有几文钱,他也高兴。
打定主意以后不会给爹和后娘一文钱,
去袁玉竹大哥家,猪牛羊肉各买了两斤,糖和点心也买了。
禹州城里百姓能拿出抵徭役兵役的人头费的家庭较多,男人多,一些穷苦人家的姑娘很小就卖到大户人家或者别的城镇做丫鬟。
姑娘没有多到像照西县一样不值钱。
在这里娶媳妇要聘礼,除非等着官配娶嫁不出去的姑娘。
光棍多,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也轮不到有家室的男人。
因此袁玉竹的大哥没有妾室,夫妻俩加一双不足十岁的儿女。
人口简单,家庭比较和睦。
张氏炖了一锅羊肉萝卜,蒸鱼干,拌海带丝。
女人孩子一桌,周诚和袁牧一桌。
张氏的话让袁牧对周诚大为改观,既然不能扭转妹妹的想法,就没必要得罪人。
一顿饭下来,周诚这个没念过书,比他五岁开蒙死活考不中秀才的私塾夫子儿子学识更高。
周诚确实聪慧过人。
人都有慕强心理,袁牧突然就明白妹妹为何宁愿给一个农户为妾。
至于爹娘会不会同意不知道,反正他和张氏都认可了周诚。
周诚打算将做豆腐的方子给袁家,作为袁玉竹的聘礼之一。
等袁玉竹的爹娘同意他们的婚事才能给。
不然他这边给了袁夫子又不松口,那岂不是白给。
高氏将粥放到何父面前就开始碎碎念。
“大海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午时回来一趟二话不说就走了,今日的衣裳是一件没洗,到现在还不归家,后日东家就要,可怎么办?”
冬日的水太冰,她可受不了,恁多衣服就等着何大海回来洗。
何父夹了一筷子海带丝放嘴里,嚼了几下灌下一大口稀粥。
“你是不是做了吃的叫他看见了又没让他吃?”
何父对憨厚的大儿子还是了解的,不会无缘无故不干活儿。
高氏暗地里撇了撇嘴。
“我哪知道他那时候回来,都没做他的那份,你让我怎么给,这也不是第一次,那孩子气性是越来越大。
一点也不心疼心疼你和年幼的弟弟们。”
“行了,等他回来我说说他,赶紧吃,吃好的把衣裳洗了。既然答应了东家就要做到,否则下次人家就不会把衣裳给你洗。”
今日大儿子有些异常,竟然问起自己的婚事来,何父寻思着还是不能把人逼的太紧,不然每年几两银子就没了。
高氏垮着脸,高耸的颧骨让她看上去越发尖酸刻薄。
何大海在门外听着,抹了把脸推门进去。
中午吃了五个烧饼,方才又花三文钱在另一家包子铺买了个素包子。
肚子还是饿,但他不想洗衣裳。
其他盐丁至少冬日手是好的,他的手一年四季就没好过一天。
脱皮、开裂、长出新肉,再次脱皮,开裂,不断重复。
他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痛。
“大哥回来了,吃饭了没有?”何二海随口问了一下。
何大海看了眼桌上的粥盆,没有他的份。
杂粮馒头也没有他的份。
挺好。
“没吃。”
高氏皮笑肉不笑:“一下午不见人,还以为你在东家那儿吃呢,三海四海把你们碗里的粥给你们大哥倒半碗。”
要不是想着还有衣裳要何大海洗,屁都没他吃的。
“不行,我们都不够吃凭什么给他。”
两个小的顿时叫了起来,看何大海的眼神带着怒意。
何大海懒得跟他们费口舌,对何父说道:“爹,周掌柜要买些珍珠,就是老四玩的那种,三十文一斤,你找找看,多少他都要。”
高氏见钱眼开:“三十文,这么多啊,四海,把你捡的珍珠都拿出来。”
“不给,那都是我的。”
何四海坚决扞卫自己的心头好。
高氏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什么你的我的,你吃穿不要钱啊,米缸都见底了,明日是不是不吃了?”
能有进项何父也高兴。
“听你娘的,那破珍珠等夏日再捡就有,可不是天天有人买这玩意儿。”
何四海坚决扞卫自己的东西,最终在高氏和何父男女混合双打下不得不乖乖交出来。
竟然有六七斤左右,把高氏高兴坏了。
何大海更高兴,不但让何四海挨了顿打,他也能拿到十四文。
何父到底是有生意头脑的,问哭哭啼啼的何四海:“四海,跟你玩那些小子有没有珍珠?”
给你几文钱收过来转手三十文卖了还能挣点钱。
何四海张着嘴巴哭的更大声。
何三海往弟弟胸口插刀子,哈还笑道:“哪个小子愿意跟四海玩啊,跟他玩的都是姑娘。”
何大海没管他们,转身回屋睡觉。
高氏喊住他:“大海,院里的衣裳还没洗,东家后日就要,你赶紧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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