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冷风吹过。
红艳艳的枫叶,被风卷着从枝头跌落在地。
云媞收回目光,向李怀肃微微躬身行礼,“殿下说的是。只是,狗尾儿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好全,如若太子妃偏要怪罪,不如让妾身去向她赔、礼、道、歉。”
云媞说得一字一顿。
李怀肃自然察觉出她不悦的情绪,不禁微微一愣。
自云媞被他救回栖霞山私宅,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从未见她发过脾气。
甚至他一次次提醒她,他就要大婚,就要娶旁的女人,都从不见云媞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这还是第一次。
却是为了一个下人,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是,为了她的妹妹,牧云安?
深吸了一口气,李怀肃:“不必。大婚之后,自有你们姐妹相见的日子。”
至于现在,观中已到了开放的日子,人多眼杂。
云媞原本是深闺里的大小姐,认得她的人不多。可偏生中秋节那日,御花园那一场大戏,多少人都记住了云媞的脸。
她若在玉清观里叫人认出来,怕是大大的麻烦。
可到底不忍心拘着云媞,李怀肃轻叹了一声,“云媞,你且再忍忍……”
待到大婚后,他就去告诉牧家,云媞的一切。到时候,有了牧云安这个做太子妃的妹妹挡在前面,又有牧家的庇护,想必云媞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再待他登上帝位,不用忌惮谁……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收住思绪,看向眼前女孩,“先给狗尾儿把身子治好。旁的……再说。”
云媞面上又恢复了温顺的笑意,“是,多谢殿下体恤。”
李怀肃走后。
云媞觉得有些累,她依着床柱边缘,慢慢坐下,皱紧眉头看向床榻上狗尾儿蜡黄的一张小脸。
身旁,来福正要出言安慰。
“吱嘎——”
一声轻响。
绿萼侧着身子进门,一见床榻上狗尾儿的惨状,就瞬间红了眼,“小姐,奴婢已经提醒了狗尾儿,为何、为何他到底还是喝了?那、那可是疯狗药啊!”
从被牧家送进玉清观那一天,绿萼便看到了活着的云媞,听云媞的话,才把私生子的消息传给牧云安。
激得她动手。
却没想到,明明是说好了做戏,可那孩子竟然端起茶盏就喝!
绿萼浑身颤抖,苍白的脸转向云媞,“小姐,奴婢怎么办……”
还不及云媞说话。
床榻上,传来一阵虚弱的轻咳。
狗尾儿睁开眼睛,“小姐,绿萼姐姐,小的没事,早就醒了……”
“没事、没事就好……”绿萼舒了一大口气,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倒是云媞,早从丹华真人口中得知狗尾儿服得不多,不会致命。可现在亲眼看到他醒来,云媞也松了口气。
一旁,来福心急,“狗尾儿,不是叮嘱了你千万小心,为何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狗尾儿小脸微微一红,眼神闪烁着,半晌没说话。
看他的模样,云媞心中明白了大半。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一碰就碎,“狗尾儿,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连一旁轻声啜泣的绿萼都止住了哭声。
她只知道,一年前,夫人是为了照顾小姐,被当时还惊恐疯癫着的小姐用砚台砸死……事出之时,这消息在牧府下人中,统传得疯了!后来老爷还下了严令,不许他们议论,更不许他们往外说。
可现在仔细想想……
归根究底,这说法儿,不就是从老爷那儿传出来的吗?
再加上前日,牧云安给绿萼的药丸。
夫人到底是死于谁手,不言而喻……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的云媞,绿萼心口刀剜去一块肉似得阵阵疼。
她忍不住开口,“小姐,这疯狗药药性极霸道,夫人怕是全无防备地不知用了多少!再加上你当时那副模样,夫人本就心神不宁……怕是,那药发作起来,夫人她没了、没了神智,发疯似得攻击您,您才、才……”
云媞是为了保护自己。
本没有错。
可……可她手上,毕竟沾了亲娘的血……
后面的话,绿萼再说不下去。她别过脸去哭泣,不忍心看云媞煞白的脸。
这时。
床榻上,狗尾儿开口,略带虚弱嘶哑的童声,一下子打断绿萼的抽泣,“不、不是。”
从绿萼开始说话时,云媞身子便僵着,如一块全无生命迹象的石雕。
此刻,她才略微动了动,转动眼珠,看向狗尾儿。苍白的唇翕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随着刚才绿萼的话,她脑海中,隐隐起开始浮起记忆碎片。
原来,人在面对极致的痛苦时,是会选择遗忘。
之前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一夜,自己到底对娘做了什么。可现在,她一点一点地,开始记起。
她记得娘通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眶。
记得她唇角的飞沫,记得她死白的脸色,还有直直奔着她脖颈的手。
那时的她,刚被傅轻筹夺去了清白,按在石壁上死命地蹂躏。还在她脑后,刺入了长针。
她痴痴傻傻,满心里都是惊怕。
难道就真的,对娘挥起了砚台?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一下子攥紧。像垂死的鸟儿那般痉挛挣扎。
指尖直刺掌心,养了几月的水葱儿似的指甲,齐根折断。
鲜血从指尖,一滴一滴流出。
被青色道袍吸收,留下不起眼的褐色圆形污迹。
云媞却似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身子依旧坐得笔直,看向狗尾儿,嘴唇颤抖着,艰难地道:“疼吗?”
中了疯狗药的毒。
他疼吗?
娘临终时,疼吗?
见云媞模样,狗尾儿脸色吓白了。他一把掀开身上被子,大声道:“不是,不是的!”
狗尾儿从床榻上爬到云媞身边,双手颤抖着扶住云媞小臂,“小姐,那药药性虽烈,却不会完全迷失心智。小的那时候,只觉得自己满身的戾气,只想杀人,只想见血……”他急急地说着,没瞧见云媞脸色越来越白。
绿萼已哭得软倒在一旁。
来福也骇得不行,颤抖着开口,“狗尾儿,别说、别说了……”
狗尾儿看了来福一眼,心一横,双手摇着云媞手臂,“可是、可是小的是有心智的!就算是中了药,浑身疼得像刀割,可小的心里清清楚楚。不然、不然小的也不会去咬那个牧云安,而不是近在身边的绿萼姐姐……”
云媞微微一愣。
狗尾儿:“小姐,夫人当时,定是强忍着,不曾伤害过小姐!中了疯狗药的人,一身的力气,小姐若全无防备,怕顷刻间就没了!又怎会毫发无伤?”
“啊!”
一旁的绿萼一声尖叫,“奴婢想起来了!”
她看向云媞,浑身打战十分厉害,话都说不清楚。
可云媞,听清了。
绿萼:“第二日,奴婢看到、看到……老爷的虎口,留下好几个血印子!”
“是……是叫人给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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