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玉佛山隧道里。
云媞运气好,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可她丝毫不敢放松,也不敢点起火把,只能用指尖摸索着岩壁,凭着记忆,慢慢寻找曾经关过她的那间囚室。
她走得不快,每到岔路口,都要停下来仔细辨别方向。
止住身上的颤抖。
云媞憎恶这个地方。
没人知道,这玉佛山里链接洞穴的隧道,她梦见过多少次。
梦中,她拼命奔逃,试了一条路又一条路。却还是甩不开身后恶魔一样的男人。
她怕。再次踏上这洞穴,她几乎怕得身上无法抑制地颤抖。
只觉眼前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就会窜出傅轻筹那张狰狞的脸,把三尺长的银针,再一次刺入她的后脑,她的身体。
她怕,怕得不行!
周遭的黑暗像沁了水的棉被,劈头盖脸地罩来,蒙住口鼻。
云媞只觉胸口憋闷。
她死死咬住嘴唇,撑着身子,一步步往前走着。
怕是怕的,可她……
不服!
总不能让傅轻筹带来的阴影,一辈子都笼罩在自己身上!
她今日甘冒奇险,是为了救宝宁公主,也是为了在这里,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也叫世人都看清楚,他傅轻筹是个什么东西!
那样,他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才能彻底洗得干干净净!
再说,宝宁公主虽然蠢,脑子里只有男欢女爱。可这世间,就不该有哪个女子,仅仅因为心悦于人,就被这般欺凌伤害,毁了一生!
云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紧绷着的痛楚,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她要找到公主,把公主好生带回去,方保得住满府人的性命。如若不能,她留下的地图也能引着李怀肃带兵来此,救出她们,抓住傅轻筹。
云媞压住心底一丝淡淡的侥幸。
李怀肃性子方正,又疼爱宝宁公主这个妹妹。他会来的。
身边的石壁,粗粝的凸起咯着掌心,一阵刺痛。云媞转过眼,看向石壁,果然看到上面熟悉的血迹。
是了!就是此处!
隔着那粗粗的铁栅,里面果然是宝宁公主。
看到公主那一刻的,云媞眼睛猛地瞪大!
一条裙带,从高处垂下,径直挂在宝宁公主颈子上!公主脚下踩着一块圆石,眼看就要一脚蹬开。
宝宁公主竟是要自戕。
她满脸是泪,小脸上含泪带笑的神情可说是凄艳无比。
一双纤细的小手,颤抖着攥紧了那裙摆。裙摆下的鎏金嵌珠绣花鞋,正一点点地翘起,眼看就要从那圆石上滑下来。
云媞:“不要!”
她顾不上别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细小的银簪,插入锁孔中,快速转动。
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牧云媞的时候,最喜胡闹。常乔装出行,结交能人异士。就是从一个锁匠手里,云媞学会了这开天下锁的技巧。
冷不丁有人来,宝宁公主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
吓得云媞也出了一身冷汗。
她边开锁,边压低声音:“别怕,我救你出去。”犯不着去死。
“你、你?痴儿?”
宝宁公主双手扯住裙带,稳住身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你全好了?这么快?”
“不对啊……”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拔高:“你从前不傻?你原来是装的?!你……”
“嘘!”
云媞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若引来佛玉山里的匪人,我也救不了公主了。”
宝宁公主自觉被云媞骗了许久,心中生气。她一扬下颌,满脸倨傲,“谁要你救?”
她居高临下,“你、你这外室,蛰伏在本宫身边,处心积虑地装傻,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寻思了片刻,“本宫知道了,你就是妒忌本宫和阿筹是真心相许,才布置了今日这一局,要折磨本宫吧?”
宝宁公主不愧是个戏痴,自己在脑海中,已经给自己演了一出大戏。
她冷冷看向云媞:“告诉你,本宫和你不一样,你是装傻卖痴才留在阿筹身边,本宫却是得了他的真心……”
云媞听不下去:“我若妒忌公主,为何又要出手相救。让你去死,那傅轻筹不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对哈?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脑子里的戏有些唱不下去。
她脸色涨红,“那、那你在本宫身边这些时日,为何要装傻?你护住公主府,又救过本宫,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你难道不是图谋阿筹?”
云媞忍不住冷哼一声,“我若不装傻,公主和皇后会放我一条生路?”
她手下不停,嘴也不停,“护公主府,是因为我喜欢猫。至于救殿下……”
云媞叹了口气:“是殿下自己喝醉了砸到了我身上,我没躲开而已。”
“你……你!”
宝宁公主哑口无言。
更气的是,她知道云媞说的,都对。
宝宁公主别过脸去,“本宫待你不好,你还愿意救本宫?”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在云媞面前高高地仰起头,“不过,本宫不需你来救。本宫……有自己的路要走。”
或许是技艺生疏了太久,云媞手中的锁,半天都没打开。
她有些急,皱眉,“公主的路,就是美美的去死?不对,”她抬起头,直视宝宁公主,“公主现在一点都不美,反而狼狈极了。”
“你!”
宝宁公主到底年纪小,爱美。
云媞的绝色,在宝宁眼中,就像是在挑衅。
她咬唇,冷冷道:“本宫知道你怕本宫死了,自己也遭牵连!可是没用。我意已决。”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宝宁公主眼中迸出泪花,“本宫、本宫的清白,没了……”
云媞手下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向宝宁,只见公主身上衣裙褶皱,领口处被撕得碎成了布条,华贵的百蝶留仙裙上,留有点点血迹。
宝宁压不住哭腔:“我、我被他们、被他们,给……”
“就因为这个?”
云媞的声音,冷如寒冰,直直汪进宝宁公主心里。
公主抬头,满脸惊诧,“你甘做外室,你当然不懂!本宫是公主,大盛的公主!本宫只想、想把自己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交给心悦之人,本宫有什么不对?既然、既然已再无此种可能,本宫还活在世上,便是对他不起!”
云媞深吸一口气,“公主是觉得,你受了伤害,遭人羞辱,反倒是对不住傅轻筹?”
宝宁公主咬着袖口,拼命地吞下哭声,点了点头。
“可他若是真的心悦于你,不仅不会在乎那所谓的清白,还会心疼你今日的遭遇,会一辈子待你好。”
“本宫知道!可、可本宫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宝宁公主在那圆石上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格外可怜。
“阿筹说,心悦就是要给那人最好的。本宫、本宫最宝贵的东西没了,本宫不配……”
宝宁公主抬头,对着云媞:“本宫走后,你、你好好照应阿筹,阿筹是个好人,他会待你好……”
“咔”
一声轻响。
云媞手中的大锁,终于开了。
铁栅打开。
云媞定定看向宝宁公主:“我带你去见你的傅轻筹。你都要死了,难道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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