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昭的眼角微微泛红,瞳仁染上难以洞悉的深沉情绪,仿若正在经受着一场艰难的挣扎。
他与她近在咫尺,依稀能听到她稍显紧张的呼吸声,以及,那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心跳、亦或是她的心跳,怦怦声剧烈而清晰。
男人的目光如同实质,苏窈难以回避,更无法忽视。
然而他却一言不发,仅以那令她心生忐忑的炽热眼神凝视着她。
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的静寂。
耳边,响起他轻缓又低哑的嗓音:“今夜叨扰,是我唐突了。”
苏窈抬眸,只能看见他已然恢复平静的神色。
谢景昭没有再吻她,纵使他心中很想如此。
将牵着她的手拉起,他的唇瓣印上她的手背,继而缓慢道:“时辰不早,歇息吧。”
他的吻并没有停留多久,手背上却好似还残留了他唇间的些许温热。
苏窈怔怔地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方才他表现出来的,显然并非仅此而已。
许是她脸上的神情直白透彻,又或是他的眼神素来敏锐,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谢景昭静静地看她,少顷,他开口问:“可是有话要问我?”
苏窈迟疑了半晌,慢慢地点了点脑袋。
他似早有所料,唇边极轻地扬一下,道:“你问。”
苏窈一贯藏不住心事,更何况还是在他的面前,而且,他也同意自己提问了。
此刻,她不再犹豫,转头看一眼厅堂门口,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身上,轻声道:“我总觉得,你这么晚过来寻我,并不只是因为丝帕。”
话一说完,她莫名感到无所适从,脸颊发烫,赧然地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可能是我的错觉,如若是我猜错了,我——”
沉哑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她后面的歉意:“不是错觉。”
仅仅四个字,苏窈听得愣住:“什、什么?”
谢景昭垂眸看她,慢慢道:“你所言不假,我此番前来,并非仅为丝帕一事。”
她轻眨双眸,轻软的声色不自觉地染上几缕颤音:“那,那还有何事?”
谢景昭眼底的情愫如潮水般在心间翻涌扩散,顷刻的沉默间,深眸逐渐冷静。
他缓启薄唇,道:“我是想问你,是否考虑好了,愿意与我一同进宫谒见母妃?”
苏窈着实从未料想过,他是要问自己这一问题。
不过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他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呢?
进宫拜见他的母妃良妃娘娘,说不惧怕定然是假,但那是他的母妃,先前也有过一面之缘,苏窈断无躲避不见之理。
须臾,苏窈回过神来,颔首应道:“可以呀,何日方便呢?”
谢景昭沉思一会儿,道:“后日如何?”
他自是盼着越早越好,然而他也明白,需给她些许心理准备的时间。
苏窈明显松了口气,“好。”
只要不是明日便好,能让她稍作筹备,即便她也不知该做何准备。
好似洞悉了她的心思,谢景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道:“不必备礼,母妃她不喜繁文缛节。”
“哦……好吧。”苏窈即刻打消了购置礼物赠予良妃娘娘的念头。
皇宫规矩颇多,连谢景昭有时也觉烦闷,念及此处,他再道:“我们仅去咸尚宫谒见母妃,过后,我送你回府。”
至于其他诸人,想来或有不知趣者,但他定然不会让人借机伤害她分毫。
苏窈乖巧地点点脑袋:“嗯嗯。”
幸而她已见过良妃娘娘一面,良妃娘娘甚是温婉和蔼,虽那一回,良妃娘娘是以“谢夫人”的身份。
直至亥时四刻,谢景昭的身影方才离开苏府,返回太子府中。
赫凡守在太子府门口,靠着朱红的大柱子眯眼歇息,他甚至舍不得跑回房中歇息,就怕无法第一时间知晓自家殿下的好消息。
而这一好消息,自然是他家殿下抱得美人归。
半梦之间,他听到侍卫恭敬地唤道:“殿下。”
赫凡整个人一激灵,顿时猛地睁开眼,果真瞧见了自家殿下缓步走来。
他先是站得笔挺,恭敬道:“殿下。”
紧接着,视线迫不及待地往他家殿下高大的身影后面望。
竟是空无一人!
不可能啊!
殿下深夜前往苏府,又拿了“障眼法”锦盒,显然心有预谋。
或是抱着美人回府,又或是彻夜不回府留宿于苏府。
除此二路,赫凡万万没想到,自家殿下选了第三条路。
殿下怎的就这孤身一人回府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殿下临时改变了主意!
赫凡就怕是苏姑娘不愿跟着殿下,想到这,小心翼翼地偷瞧着自家殿下的神色。
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面容,似有惝恍,又隐有喜意。
怪哉怪哉……
赫凡放轻脚步,跟随在殿下身后,谨慎道:“殿下,属下去备水可好?”
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形阔步踏入寝殿,只回应他一个冷淡的“嗯”字。
赫凡无从揣测,待自家殿下进了寝殿,轻悄悄关好殿门,赶忙去备水,可不能耽误了殿下的歇息。
一炷香后。
男人浑身赤裸浸没于浴桶之中,任凭温热的水覆盖他的身躯,深眸阖上。
谢景昭此番前去苏府寻她,的确心存不轨的欲念。
她性情良善单纯,饶是深夜遭他叨扰,亦未心生恼怒,反倒忧心他或有要事。
倘若他适才执意强留她的府中,即便她会惊惶,她亦不忍回绝他。
但他万不可这般行事。
若他为之,那他便不配为她的意中人。
谢景昭薄唇轻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此乃孤之过。”
他不该如此算计于她。
守于屏风之外的赫凡听得不真切,连忙小心询问:“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回应他的唯有潺潺的水声,仿佛方才只是他的幻听。
谢景昭步出浴桶,取过一旁的袍子披上,精壮的身材尽皆遮蔽。
他行至床榻。
枕头旁侧,置有一把这世间独一的漆扇,以及被仔细叠放整齐的丝帕。
他再将绣有鸢尾花的锦囊与它们一并放置,缺一不可。
分明皆是些细小的物什,谢景昭却惊觉床榻狭促了些许。
他深眸微眯,沉凝开口吩咐:“明日重新购置一床榻,要大些。”
赫凡即刻应道:“是,殿下!”
令人费解,今夜殿下空手而回,怎的还有兴致购置新的床榻呢?且特地要大些!
此举显然是在为苏姑娘的到来做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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