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其实不是生来就乐观, 一个人想要活泼开朗的长大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只有爱才会让人不胆怯。
可他的父母并没有给他那么多爱, 支撑着他平安快乐长大的爱通通都是陆沂川给的。
五岁的姜珩被丢给保姆照顾, 粗心的保姆晚上睡觉连被子都不给他盖好,导致姜珩半夜发了高烧,烧了整整一晚, 直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才被发现。
姜珩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陆沂川坐在床边写习题。
他一醒, 七岁的陆沂川立马就发现了, 连忙伸手去按呼叫铃。
姜珩被烧得脸都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觉得浑身难受, 张嘴就哭。
陆沂川拿着小帕子边给他擦眼泪边手足无措地安慰他, “别、别哭,你生病了,医生说你马上就好, 不会死的……”
姜珩瘪嘴, “妈妈……我要妈妈……”
病床前的小男孩有些无措, 最后在护士的帮助下, 拨打了赵怀兰的电话。
那时的赵怀兰很忙,已经连轴转好几天,抽出十分钟来安慰姜珩已经是她的极限。
“小珩乖啊, 那个保姆已经被我辞退了, 只是发烧而已, 你好好听护士姐姐的话, 退烧了就可以回家了, 妈妈到时候给你零花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她又叮嘱陆沂川,“姜灼那小子太浑了,来医院就是捣乱,沂川帮姨姨照顾好姜珩好不好?姨姨太忙了,没时间回来,等姨姨有空了,回来给你买礼物。”
她说得很快,噼里啪啦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姜珩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上,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不是不来看我了?”
五岁的姜珩环顾着医院,四周的墙白茫茫,护士来挂完点滴就走了,空荡荡的,只有陆沂川守在他跟前。
那时他还小,不懂忽视是什么滋味,只是控制不住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皱巴巴的泛着红,连气都喘不上。
陆沂川一边按着他打点滴的手,一边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别哭,你妈妈说了,她只是很忙,她只是没有时间,不是不想来看你。”
姜珩抓着他的手,眼泪顺着下巴往脖子里淌,浸湿了衣领,“可、可是,我这么难受,她都不跟我说说话,她是不是、是不是不爱我了?”
七岁的陆沂川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只能笨拙的安慰,“没关系的,我妈妈也不爱我。”
姜珩哭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直到他哭累了,缩着脸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姜珩手背上的吊针已经取了,手掌麻麻的,没什么知觉,外面漆黑一片,但房间里灯光却很明亮。
陆沂川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姜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揪着被子,声音还有些沙哑,“沂川哥哥……”
陆沂川回头,发现他醒后眼睛亮了亮,丢下手里的笔跑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医生说你的烧已经退了,怎么样?有感觉好多了吗?”
姜珩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看,然后伸手拉住他的手,“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他眼眶红红的,脸上红晕还没退,眼睛雾蒙蒙的一片,说话时嗓音还带着没退完的稚气。
陆沂川看着那只揪住自己的小手,抿抿唇,“不会不要你的。”
五岁的姜珩紧攥着他的手,像是要从上面汲取体温。
他的妈妈不理他,可陆沂川却会永远守在他身边。
他下意识揪着陆沂川的手不放,像是脆弱的幼苗终于找到可以攀附的大树。
从此以后,他黏陆沂川黏得很紧。
那时候的姜家比陆家有钱,人人都说是陆沂川为了讨好姜家才和姜珩玩。
可姜珩却清楚,陆沂川聪明、成熟,年纪轻轻却能做到很多同龄人都做不到的事,离了姜珩,他依旧是那个优秀的陆沂川。
他是星子,早晚都会发光。
可姜珩不是。
他又笨又爱哭,不聪明,也不勇敢,甚至是无人在意。离开了陆沂川,就再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所以他想方设法的靠近他、黏着他,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他从未有过的爱。
可陆沂川给他的爱总是很超过。
姜珩发高烧离开医院那天,还是个孩子的陆沂川笨拙地把外套给姜珩套上,鹅黄色的卡通外套将姜珩的脸衬得格外白,白里透着红,眼底还残留着泪花。
陆沂川给他扣上外套,“不要怕,你妈妈不要你,我要你。”
那时候的姜珩还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只是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抓着他的衣服,生怕他把他丢了。
之后姜珩的衣食住行里充满了陆沂川的身影,他在履行着他的承诺,把姜珩养得很好。
由一开始的惶恐不安,逐渐变得开朗自信。他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飞向更高、更广阔的天空,而背后,永远有人在给他撑腰。
他把光明都给了姜珩。
直到他初三的时候,陆沂川的母亲钱露找上了他。
姜珩其实很少见她发疯,更多时候看见的是身上带伤的陆沂川。陆沂川也在下意识避免他和钱露的碰面。
对外,钱露依旧优雅,全身上下连着头发丝都透着精致。
那时候陆家已经发展起来,而姜家却渐渐没落,两家地位逐渐颠倒。
优雅的贵妇上下扫视一圈姜珩,目光不冷不热,全然没了小时候对姜珩的热情。
“许久不见,小朋友看样子过得还不错,陆沂川把你伺候得白白胖胖的。”
姜珩抠着咖啡杯的手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钱露把手里的咖啡放下,杯子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说实话,我有点讨厌你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一眼就望到底。”
她捻着葱白的指尖,“你倒是活得简单,也不知道背后有人替你背了多少。”
姜珩心头一跳,连着嗓子都有些发紧,“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贵妇挑着唇笑了笑,“不知道不打紧,我来是想通知你……”她红唇一张一合,“离我儿子远一点。”
姜珩张嘴刚想反驳,钱露就开口了,“我是在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
“当然,你也可以不走。”她不紧不慢道,伸手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到少年面前,“我不喜欢强迫外人,不过因为你,我的孩子总是变得很任性,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姜珩搓了搓掌心的冷汗,颤抖着指尖翻过离自己最近的那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随意,里面的光影被切割成两半,一半艳阳高照,一半昏暗不明。
少年跪在昏暗的那一半,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可半边肩膀已经被鲜血染红。
姜珩手一抖,照片从他指尖滑落,看着还没翻开的照片,却没任何勇气再次伸手。
钱露弹了弹指甲,“阿姨的确不能对你做什么,可犯了错,总要有人接受惩罚对不对?”
姜珩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
他知道陆沂川身边有很多麻烦,他总是很小心的待在他身边,他帮不了他,只能尽力让自己不给他添麻烦。
姜珩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他的麻烦。
他几乎是仓皇逃离现场。
他的不对劲陆沂川总能发现。
少年在他跟前时永远眉眼带笑,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垂下眼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温度。
“绒绒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姜珩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陆沂川伸手将他眼前长了些的碎发撩起。
他抬起眼,“陆沂川,我们不要这么好了好不好?”
少年的手顿住,“什么意思?”
姜珩避开他的眼神,抠着沙发皮套,“我想……我们可以分开一段时间。”
举在他跟前的那只手垂了下去,“你真是这么想的?”
姜珩低着头没说话。
半响,陆沂川开口,“好。”
他这么说。
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咔哒一声,安静的氛围笼罩着姜珩,他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两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过了段时间,直到陆沂川高考前夕找上他。
“陆家的产业向北转移,姜珩,我要搬家了。”
姜珩呆呆的,半响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哦”。
“那绒绒希望我走吗?”
姜珩低着头,鞋尖撞了撞台阶,半天才挤出一句,“路……路上小心。”
他不敢抬头,等了几秒,听到了陆沂川开口。
“我知道了。”
姜珩很悲伤的想,他好像真的失去陆沂川了。
有的人就像是药,离别时不觉多痛,戒断反应足够让人痛不欲生。
偏生姜珩还戒不掉。
他窥视着陆沂川的生活,看着他越来越优秀,身边围绕着越来越多的人。如他想的那般,他是金子,他在发着光,哪怕离开姜珩,他也依旧过得很好。
姜珩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一些,好让自己也耀眼一点,让他能看看自己。
他咬着牙学了两年,终于考上了a大。他满心欢喜的看着录取结果,哪怕不是姜家的孩子他都不在乎了,他只要陆沂川。
他只要陆沂川……
可怎么偏偏死的那个人就是他呢?
……
姜珩很笨,也很胆小,他总等着陆沂川朝他奔赴。可这回,他想自己做些什么。
深夜的别墅很安静,姜珩翻身爬起来时身边的人没任何反应。
他试探着叫了几声,见男人睡得很沉后才跳下床。
外面很安静,连虫鸣的声音都弱了下去,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半空。
围墙外面蹲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瞧见姜珩,扭过毛茸茸的脸看他。
白猫率先开口,“怎么样?喵给的药很好用吧?”
姜珩端详了下墙头的距离,抓着栏杆爬了上去,翻出围墙他才回答白猫的问题。
“嘎嘎好用,我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白猫嘿嘿笑。
黑猫一巴掌拍它脑袋上,看着姜珩,神色很复杂,“你……真的要去见猫猫大人?”
姜珩紧张道:“我什么都没准备,猫猫大人会不会生气啊?”
“那倒不会……”黑猫欲言又止,像是想告诉他什么,但是又忍了下来,“算了,你跟我来吧。”
姜珩立马迈着四只腿跟在黑猫后面。
他一只短腿小猫,哪怕跑起来,前进速度依旧令猫堪忧。
黑猫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眼姜珩的腿,蹲在了短腿小猫面前,“上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姜珩一边说,一边往黑猫背上爬。
等到姜珩抓稳后,黑猫扭头看着还在duang的白猫,朝它道:“你回去。”
说完就如同一道闪电蹿了出去。
姜珩下意识抓紧爪子底下的毛,迎着风,看着周边疾驰而过的风景,缓缓张大嘴巴——
“哇哦~”
没了拖后腿的,黑猫上山很快,不到一会就带着姜珩蹿上了山顶。
月色如水,风从高大的树冠上掠过,洒下的月光将破屋门口的猫猫木雕照亮。
黑猫站在木雕前,说了同早上一样的台词,“这就是神圣的猫猫大人。”
姜珩自始至终都没往木雕后面的屋子看一眼,格外虔诚的蹲在地上,想了想,缓缓作了一个揖,口中念念有词。
“神圣的猫猫大人,深夜前来叨扰,多有得罪。”
黑猫自觉走到一边。
他道:“我知道,陆沂川早上肯定来找您了。”
“世间本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势必要付出相等的代价。我不知道他找您说了什么,但我想说,我其实对变成人没有太多执念,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顶顶幸运的事,做人不能既要都要。”
“我也不知道我的复活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我再次活过来跟陆沂川有没有关系……”
“但我恳求您,如果有因果报应,降临到我一人身上就好了,他是无辜的。”
短毛小猫小小的一团,缩在草地上不注意连身影都看不见。
“因果我承担就好,我只想他平安健康。”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只想陆沂川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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