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壮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毕竟全大唐独一份的沐浴套装,这样新奇的年礼还真找不出第二家。
不过过程也不像他脑补的那样风光, 甚至在东西送到的很长一段时间, 这组套装就堆在装满了各色年礼的仓库里,一点都不起眼。
这一年宋王李成器一改不参与朝政的低调风格,于冬月初一的大朝上奏本, 直指台谏捕风捉影构陷良臣, 公权私用,乃是朝中最应整治的祸源。
此言一出, 堂上群臣人人变了颜色, 心说这宋王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怎么忽然就跟御史台和言官过不去?就那群没事儿都要挑点刺的酸狗, 你说他们是祸源, 他们还不把你亲王的爵位给参下来!?
这其中又以紫微令张说脸色最不好看。
你说这巧不巧, 他前脚刚说动御史大夫赵彦昭弹劾同州刺史姚崇,后脚宋王殿下就参了御史台,很难不让人多心。
李隆基坐在皇位上, 跟阶下的亲哥交换了一个眼神, 表情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和蔼。
“难得兄长有本, 兄长何故要参御史台?”
“臣参御史台余下不严, 台谏言官不考实据、捕风捉影、欺上侮下!”
最后那句话说的很重,气得御史大夫赵彦昭的脸都绿了。
但气归气,赵彦昭心中也在纳闷。
宋王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当摆设装祥瑞了?而且一上来就冲着御史台使劲儿?他们御史台怎么得罪宋王了?
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毕竟宋王的地位摆在那儿呢, 今上都不会轻易摆弄的先帝嫡长子, 李唐皇室兄友弟恭的吉祥物, 谁没事儿闲的招惹这尊大佛啊!
且不说宋王除了吃穿奢靡之外没别的毛病, 就算有谁还能挑他不成?陛下第一个就不答应, 这不摆明他李隆基容不下让他皇位的兄弟嘛!
御史大夫赵彦昭想不出原因,只能憋着气拉着脸听宋王李成器奏本。
听了一会儿他明白了,运来是一个叫周柏的拾遗参了制醢署海州酱园的主醢薛大壮,而这薛大壮刚好又是宋王推荐给今上的,说他假借神鬼行不轨,那就等于说宋王也有不轨之嫌,难怪宋王急了。
赵彦昭这个气啊!
周柏是左拾遗,左拾遗归中书省管理,这和他们御史台有什么关系?!宋王骂人也不搞明白对家,明明是中书省惹的祸,干啥上来就找他们御史台的麻烦!?
赵彦昭几次想辩驳,无奈宋王已经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冤屈,他想开口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偷眼看向紫微令(中书令)张说。
张说的脸色非常不好。
他听来听去,这周柏参的每一条都被宋王给驳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朝堂上卖惨,说言官不是针对流外五等的小吏,而是意图构陷他李成器!
李成器这人很麻烦,他身份崇高又不站队,先天占了道德制高点。
只要他不谋反,今上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不但说不得,还要把人高高供起来,以示李氏兄弟的团结亲热,是朝中最不好得罪的人。
张说暗骂那个叫周柏的倒霉蛋,你说你是惹谁不好为啥非惹宋王?宋王也是你一个小小拾遗能撼动的吗!?
偏偏他还不能出言反驳,因为高力士也跟着宋王一起去了海州,高力士对陛下忠心耿耿,今日但凡宋王有任何隐瞒高力士都会出言,他站在殿上一直不吭声,不就说明宋王参的都是实情!?
“陛下!但凡那言官能亲自去海州看上一看,他也不是写出如此可笑荒唐的参折!”
李成器悲愤道。
“他说丰岳县城香火笼罩,他怎知那不是因为菽油而烧起来的锅灶!?他说桥东村人说泉眼是汤泉仙,岂知桥东方言叫温泉作‘烫泉’,全村人挖地窖挖出来的泉眼,谁说是仙人点化了?!虽说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但丰岳县的说法和周柏完全两个模样,如此道听途说混淆视听,怕不是别有用心了!”
这话说的可重了,偏偏张说还没法反驳,谁叫他自己刚干了一件别有用心的事儿呢!
陛下看重姚崇,欲以姚崇为相。张说与姚崇在武周时代便同朝为官,脾气秉性南辕北辙,私底下伸腿使绊子的事儿也没少做。
李隆基登基以后,原本是以张说出任紫微令(中书令)一职,权倾朝野,风光无俩。不过最近李老三有意启用姚崇,把姚崇从同州刺史的位置上提拔到中央,张说这心里就跟火上房一样着急。
一山不容二虎啊!陛下启用姚崇,这是对他做中书令不满,要清理他这个旧臣?!
有心阻拦,但到底还要大唐首席宰相的脸面,只能按照老办法,暗搓搓给姚崇使绊子。
张说就找到了赵彦昭。
赵彦昭此人,文采是有的,而且写出来的诗颇有豪迈气相,但他却是一个权势欲很重的人。景龙四年正月,中宗派他作为正使送金城公主赴吐蕃和亲,赵彦昭担心出去一趟会失势,于是挖门捣洞求了安乐公主说情,另换了其他人代替。如今张说炙手可热,姚崇又看不上赵彦昭的为人,他当然要为张说出力。
于是赵彦昭上本,弹劾姚崇。
奏本递上去几天了,今上一直没有动静,好巧不巧今天上朝,宋王忽然状告御史台(中书省),不能不让张说多想。
周柏愚蠢!打狗怎么不看看人家主人!?
别以为流外五等的酱官就没靠山,你知道人家是谁举荐上去的?宋王也是你能惹得的!?
赵彦昭气得肝疼,还不能分辩惹事儿的是中书省。宋王殿下参的是言官构陷诬告的风气,这种事儿御史台也不能说完全杜绝。
他不吭声,其他朝臣也乐的看戏。
主要御史台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这些言官就靠骂人博眼球,一个个嘴皮子都跟刀刃一样,吃他们暗亏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回遇上宋王这个不好说话的,可算有人让他们吃瘪了!
宋王洒泪御前,李隆基自然不能干看着,忙不迭安抚自家亲哥。
兄弟俩对这场戏的前因后果都心知肚明,角度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李隆基更是让高力士来殿前奏对,将他在丰岳县和桥东村的见闻都禀报了一通,算是彻底将这桩官司落到了实处。
言官不因言获罪,但胡说乱讲构陷他人,该罚还是要罚,周柏考等下下,罚俸2年,着中书省彻查其历次参奏文本,若有同样情况,一并处置。
张说是中书令,被李隆基敲打了一番后回去符合参本,赵彦昭身为御史大夫,虽然周柏不归他管,但言官闻风奏言也要有一定限度,要以周柏一事为戒。
不久之后,姚崇被任命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与张说同殿为相。
不过这些事都和李成器没什么关系,他在宣政殿上闹了一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后面的事儿有他的皇帝弟弟收尾。
他最近正琢磨一件事儿,那就是把他们兄弟在做藩王时候的宅邸献出去,让老三建一座新宫城。
“陛下的潜邸旁人哪好继续住?不如献了出去,好让三哥给咱们划个新府。”
薛王李业嘀咕道。
李成器也是一样的想法。
睿宗登基之后,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都各有分封,但之前大家在做藩王的时候府邸都是建在一起的,就在兴庆坊那片,所以理论上说,即使现在李隆基成了皇帝,兄弟们的府邸也不能收回去。
但李成器是个很通透的人,以前他作为睿宗嫡长子,他的府邸是兄弟中面积最大的。此时彼时地位已然有了参差,再放在一起五王并肩,那多少对今上有点不尊敬。
再者李成器也想重修一座府邸。现在他的王位又晋了一级,理论上说占地面积还可以更大。兴庆坊那边再扩建就得拆兄弟的旧宅,不如直接献出去另寻他址。他都想好了,要建个像薛三郎那样的火炕房,带温泉的,那冬天日子过得才舒坦。
一想到火炕房就想到薛三郎,一想到薛三郎就想到他在桥东村见到的那些稀奇玩意儿。
于是李成器召唤来内侍总管曹集。
“快过年了,丰岳县那边有没有送东西过来?”
曹集是宋王府的大总管,平时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一时半刻还真没留意薛三郎有没有送东西。
他马上差人去查,在府库的年礼堆中翻出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木匣子,登记的礼单显示,这份年礼来自丰岳县桥东村,署名“薛大壮”。
“这薛大壮就是薛三郎啊!”
曹集皱眉。
“不是交代过你们,以后薛三郎的东西都要立时送到前院。要是殿下怪罪下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小内侍们喏喏点头,心说这薛大壮到底是何方神圣,曹大人待他竟然如此慎重。
不过这木头匣子做的也太不起眼了,既不是黄花梨也不是檀香木,虽然打磨的挺细致,但能给王爷送礼的哪个不是能工巧匠做的,和他们一笔这破匣子真不算什么。
一个管酱园子的能送出来什么好东西啊?这真不能怪他们狗眼看人低啦!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71_171370/275805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