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东村的虫情如何?
李琎抓了抓头。
实话实说, 他在桥东村住了两个月,他其实真没见过什么蝗灾。
蝗虫肯定是有的, 田里经常能看到这玩意儿在飞, 但并没有形成虫群,据说在一年前薛三郎就拉着村民清理过虫卵。
“所以旱是肯定旱了的,但是本地并没有虫灾。至于会不会从别的地方飞过来, 那侄儿便不知道了。”
“要是飞过来待如何?”
听李隆基这样问, 李琮侧头想了想。
“那肯定是要灭虫的呀。”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放着不管虫群就会把地里的庄稼都啃食殆尽,那人要吃什么?岂不是要遍地饿殍?”
闻言李隆基皱了皱眉。
“可人力无法尽灭虫群。”
“是没办法。”
接受了两个月科学教育的李琎坦然点头。
“但灭一些总比放着不管好, 你们不会以为虫群不会变大变多吧?它们吃了庄稼之后会拼命产卵, 很快就会有新的虫出来的。”
你们。
李隆基颇玩味的一笑。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
“灭虫, 用烟熏, 用火烧, 找人巡视干涸的河床和浅滩, 防鸡鸭去吃幼虫。”
李琎想也不想地答道。
“虽然不能杀掉所有的虫,但虫少一只人就多一口粮,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李隆基点头, 又问。
“可有人说修德才能除天灾, 天灾乃是上苍予以人间的警醒, 非人力所能祛除, 灭蝗反而徒耗民力。”
李琎一愣,偷眼看了一眼李隆基,心说朝里还有敢这么说的?
这不明摆着说陛下的德行不够, 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殃吗?
他想了想, 决定还是学习他薛三先生, 你说你的, 我说我的, 我才不管你死活。
“种田要讲科学!”
李琎义正辞严。
“我养的那些鸡鸡鸭鸭们天天去河滩上吃蝗虫,我看它们不但没灾没病,而且还都胖了两圈,下蛋下的可勤快啦!”
“所以老天爷送这么蝗虫来给鸡鸭当食料,是它们偷偷修德了吗?那我得给薛三郎写信,这些鸡鸭不能杀。”
“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被大侄子的话逗得前仰后合,心里那点郁气彻底消散。
谁说不是呢,鸡鸭吃蝗虫也没见有什么灾殃,还给那薛三省了食料钱,这也算老天爷的警示?
警示什么?警示他多卖点鸡爪鸭脖还是松纹蛋?!
真是荒谬。
而且他的好大儿郯王也写信跟他奏报薛三在桥东村的实绩,是以他今日一上朝就底气十足,都不用姚崇舌战群臣,李隆基自己就果断拍板。
要灭虫,要尽全力灭虫,消极怠工的都要受罚!
他态度坚定,底下的群臣反而软了下来。
这能站在宣政殿的上的都是人精,争的也不是什么天理义道,而是大唐第一人的圣心。
现在圣意已决,吵架还有什么吵头?有些心思灵活的已经在琢磨李隆基话里透出的信息了。
曲辕犁。
鸡鸭治虫。
桥东村。
那个桥东村,是个什么来头?依稀好像最近听过好几次,今天又是从圣人的嘴里出来的,难不成就是那个桥东村有什么玄妙?
毕竟它影响了圣人的决断了啊?!
姚崇却是心情复杂,喜忧参半。
桥东村这名字他太知道了,还在同州的时候便有所听闻,说起来他能顺利进长安做紫薇令,这个桥东村在其中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不过他等他做了中书省平章事,张说便被陛下一旨贬谪去了海州。
但这个桥东村在海州,等于是张说的地盘。姚崇可不觉得张说那老小子会好心到帮自己,所以陛下忽然提起桥东村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张说在海州又引起陛下的关注了?
姚崇忧心忡忡,眼皮直跳,总觉得“桥东村”这三个字让他心慌。
偏偏下了朝,与他亲近的同僚还纷纷过来恭喜他,说他是吉人天相,力主的灭蝗方获陛下大力支持,让那些暗地里使绊子的小人气得牙痒痒。
闻言姚崇只能回以围笑,内心却是苦的一比。
他还是很介意,特别介意陛下口中说的桥东村以鸡鸭治蝗。姚崇身为紫微令,执掌中书门下两省,按说所有呈上的奏折文书他全都可以过目,但他并没有看到张说参报桥东村治蝗的内容。
他·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没有,绝对没有!
所以张说是怎么报桥东村的事儿报给陛下的?难不成他有特殊的渠道?!
一想到某个可能,姚崇的心里如浸了冰水,从头凉到脚。
偏偏他一回家,他的次子姚弈便迎了上来,先恭喜父亲今日在朝堂大胜,说要摆酒与父亲庆祝。
姚崇的眉头舒缓了许多,觉得儿子孝心可嘉,便允了。
可等到酒菜上桌,儿子姚弈却忽然说起了最近在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桥东酒。
“听说是有着特殊的酿酒秘方,酿出来的的酒浆醇香甘烈,堪比琼汁玉露。”
姚弈笑着给亲爹倒了一杯酒。
“我这酒可是老铺酒坊的陈醅,在长安城里也算小有名气。但和宋王府的桥东酒可比不了,现在大家都说喝了桥东酒便再也喝不得别家的酒,寡淡无味。”
“阿耶,你说这桥东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又是酒又是松纹蛋的,这天下发财的好营生都被它给占全了。”
闻言姚崇放下了酒盅,抬头撇了儿子一眼。
他就说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殷勤,原来是盯上了那桥东酒的生意,想从他这里走门路呢。
要是别的倒还好说,可是这桥东村……
一想到这三个字,姚崇脑门上的青筋就一跳一跳地疼。
姚弈一说松纹蛋他就想起来了,之前有人走儿子的门路想要做这松纹蛋的生意,到桥东村报姚家的名号却会还吃了个闭门羹,悻悻而归,回来狠狠告了张说一状,说薛三郎投了张说,故意跟他姚崇过不去。
这要是换成别人,那他肯定想办法给张说添点堵,朝堂政斗哪有留情面的?
可偏偏是这个桥东村薛三郎,周柏参薛大壮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呢,谁投了张说薛三也不能,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今天以前,姚崇觉得这个薛三走的应该是宋王的关系。可今天陛下在朝堂上直接点名桥东村,说的内容之详尽有如亲眼所见一般,偏偏这些又不是来自张说的奏文,姚崇就觉得薛三的门路可能不是宋王,至少不止是宋王,搞不好还有当今圣上。
如果薛三有直报陛下的权力,那他当然不会买姚家的面子,跟陛下比他姚崇算个鸟!
想到这里,姚崇沉下了脸。
“以后凡是桥东村的事儿,你都别想了。”
啊?
“不管是松纹蛋还是桥东酒,亦或是他们又搞出别的什么稀罕玩意,你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要沾手,假手他人也不行,这不是咱们家能碰的。”
姚弈:!?
怎么?他阿耶都是大唐的宰相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微令,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家不能碰的?
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姚崇冷笑一声。
“你也知道你阿耶头顶上还有一人啊?既然知道,那就给老子收敛一些,不该碰的千万不要伸手,小心给家里招祸。”
姚弈从小就被带在亲爹身边,只是狂傲又不是蠢,他爹一说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差点他就要下手了。
不是他心急,而是这桥东酒的名气实在太大,还出了名的有价无市,一坛子炒上百金都不足为奇。
盯着桥东村的人可太多了,即便他不下手也有的是人下手,只是他露了一点风声,别人忌惮他阿耶手中的权势,到底还是没敢和他争。
现在他阿耶说桥东村是连他都动不了的地方……
他阿耶也动不了的地方,那就只有皇家了,而且还不是那些被养起来没什么权势的宗室,必然是和陛下有大关联的。
宋王?申王?薛王?
是了,桥东酒最初便是宋王长子从桥东村送上京的,来喝酒的还都是陛下的亲兄弟,据说陛下还送了小麦酒孝敬太上皇。
“这薛三,难不成是陛下的……”
姚弈给他爹比划了一个手势。
姚崇摇头。
“那倒是不可能,薛三已经二十出头,出身河东薛氏,算是薛崇简的远亲。”
“我怕这薛三是陛下在河南道的眼线。”
什么?!
姚弈大惊。
薛大壮是陛下的人,那桥东村的产业岂不就是……
“很可能便是陛下的。”
姚崇摸着胡子,眸色凝重。
“横空出世的一个村夫,莫名其妙得了宋王举荐,一出头陛下便赐他流外五等的官职。”
“你想想看,宋王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举荐过人。陛下还许薛三在桥东村建官营的酱园子,许他无需进京考等,这不就是要他在河南道好好当眼线吗?”
姚崇一边说,手指一边轻敲食案,抽丝剥茧一样给儿子分析。
“薛三几次献新物,陛下虽然越级提等,但却从不更改他的实职,到现在已经是从九品的主醢。”
“光禄寺掌醢署的署丞才是正九品下,他一个管酱园子的主醢已经是从九品,依旧留在海州还无需经流外铨,你好好想想这是因为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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