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归说, 但许家的行动还是十分谨慎的。
为了确认传闻的真假,许家专门派人跑了一趟桥东村, 四处打探酒坊的根底。
“来卖酒的?那你可有得等了。”
村口市集上, 负责巡逻的丁壮指着不远处坐得满满当当的食摊说道。
“看到了吗?那边都是等着买酒的。”
“我劝你别等啦,酒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酿出来的。听说最近三郎都在筹措材料,你也知道现在的粮食一天一个价, 酒还没影子呢。”
一连换了几波人去问, 得到的都是这样的答复,许家人里也有了底。
“不是说缺粮吗?那先拉一车粮过去, 就按张说定的价钱卖, 看他们收不收。”
许老爷子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吩咐道。
大半天过去, 他儿子许宝丰回来了, 说一车粮食顺利地卖给了桥东酒坊, 对方给的是现银。
“说是非常缺粮, 因为官家指定要酒坊在年前送三船酒进长安,那个姓薛的掌酝急着筹措原料。”
说到这里许宝丰顿了顿。
“不过虽然着急,但那边对粮食的要求还是挺高的, 咱们送去的这一车里掺了些瘪子, 都让那边的伙计给筛了出来。”
“说是要送进宫的御酒, 粮可以贵但一定不能不好, 还说下次再糊弄就别送了。”
许宝丰一边说,许老爷子一边琢磨,听起来一切似乎都跟他们探听出来的差不多, 的确是这酒坊要收粮。
皇帝家的酒坊, 价钱的确不是问题, 所以张刺史说的最低定价是靠谱的, 只是他想自己独吞这桩大买卖, 连口汤都不给别人漏。
但在海州这个地界上,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许马劭?
“阿耶,还有一事。”
许宝丰接着汇报。
“临机那边送来消息,说马家这两日来了不少车马运粮,拉的都是上好麦子,怕是已经跟桥东村那边搭上了线。”
“今天管事回来说,那桥东酒坊不收咱们的麦子,说是没有马家的货好,以后酿麦酒就用马家的麦子了。”
“就用马家!?”
许老爷子瞪大了眼。
“别家的麦子不要了?给什么价?”
“155文一斗,说马家的麦子好。”
许老爷子气得一拍桌子。
“马德志这莽夫,他就不怕姓张的算计他?!”
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是在懊恼的拍大腿。
哎呀哎呀,怎么就让姓马的给抢先了呢?!
早知道他就挑库里最好的货去试探了!
“快,快去清点清点上库。”
许老爷子着急地吩咐儿子。
“都挑最好的,把混进去的沙子麸子啥的提前过筛,这回可不能再让马家抢了先!”
“再吩咐外面的官司,收进来的粮都要仔细分等,有上好的可以适量提价,反正酒坊给的价格高,不愁没钱赚……”
海州城的两家大粮商齐齐有了动作,这种事儿根本背不了人,何况原本就有刺史府在其中推波助澜。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当然是通过各种可靠的渠道。张说不愧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江湖,他对于世情人心的把握远比748来的精准。看着只是轻描淡写的拨弄了一下,却撬动了大唐东南沿海的大半粮路。
粮,以山洪暴发之势向海州集聚,这可比官府调粮的速度快多了。
海州粮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最终停在150文一斗的高点。
城中的百姓叫苦不迭,明明看着一船一船的粮食往城里送,但马家和许家的粮铺还说没粮,百姓对于两家的愤怒直接烧到了沸点。
“怎么没粮?!我明明看到昨天和前天码头都有船,那不都是以前给你们送粮的吗?!”
有百姓愤怒地围堵许马两家的粮铺。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就是想屯粮好高价卖!你们到底要屯多少才肯开仓?这些天天天几万石的运,明明不缺粮,为什么粮价还挂150文!?”
伙计张口结舌答不出,最后害怕愤怒的百姓砸店,只能早早关门歇业。
他们怎么能说这150文的价格是张刺史给定的呢!?
他们怎么能说挂这么高的价牌是给桥东酒坊看的呢?!
他们怎么能说这么多的运粮船,其实并不是给许马两家送粮来的,而是得了消息的外地粮商蜂拥而至,都想按照150文一斗的高价卖粮呢!?
一开始许家和马家还试图截流,无奈消息传的太快,粮来得太多,他们高价收了几批就吃不下了,最后只得来走张说的门路,想让张说利用手中的权势排除外粮竞争的可能性。
张说……当然已读乱回,态度暧昧,大打糊弄牌啦。
他越是这样,许马两家便越着急,心里也对于桥东酒坊收粮这事儿越发坚信。
许家还专门走了京城的门路去打探“宋王酒”,得知那是今上和几位王爷才喝的仙酿,整个长安城里一盅难求……于是许老爷子心一横,把家底都推了上去,势要独屯桥东酒坊这口大肥肉。
“时机差不多了吧?”
桥东村里,748蹲在河边问钓鱼的张说。
“你那个鱼标都抖了半天了。”
“不着急。”
张刺史捻须围笑,手臂一抬,一条草鱼离水飞出,被甩上了河岸。
“咬钩咬的刚刚好。”
一天之后,海州粮市风云突变,张说张刺史开义仓平价放粮,十万石平价粮入海州。
收到消息的粮商们跑到桥东村,绝望地发现桥东酒坊的收粮价格也降了下来。酒坊那个姓薛的掌酝说既然有平价粮那还买什么高价粮,那谁还买高价粮,又不是傻子。
一众粮商:……你是不是想说千里迢迢运粮过来的我们是傻子?!
收到消息的许马两家简直不敢置信,纷纷上门求见张说。
张说倒是没有避而不见,只是对于卖高价粮给桥东酒坊的传闻断然否认,而且还义正言辞地教训了两家人一番,说什么圣人的钱也是钱,不能看圣人有钱就把他当成冤大头糊弄,这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至于被问到什么之前要约定粮价不得低于150文一斗,张刺史回答的倒也十分真诚。
“那当然是吸引更多的粮商运粮来海州啊!”
他说的一脸情真意切。
“知道你们手里没粮,可本官以为朝中也不是真缺粮,只是没人运来海州而已。”
“左右挂多少钱你们也是没有粮卖,那不如大家联合起来定个高价(做个扣),(哄骗)鼓励外来的客商到海州卖粮。粮运过来了又不能再运回去,与其都损耗在路途中,不如就地卖掉赚点是点啊!”
要说搞政治的人就是心黑呢,其实张说要是跟之前一样打太极说官话,许马两家人还不至于这么憋屈。
结果他可倒好,踩人脸还要用力碾几下,干脆直接告诉你我就是在算计你们,当场就把马家的掌家人给气哭了。
可哭能怎样,桥东酒坊不肯再收高价粮。粮商们观望了几天,终于有人熬不住,开始降价卖粮。
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只是想来赚一波,运都运来了还能囤着不成?
大粮商能挺住不降价,但他们不行,他们只是小粮商,现在降价往外卖粮,算上损耗还能有点赚头。
有人开头就有人跟随,一个两个三个,降价的越来越多,城里的粮价天天都在刷新低。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粮商中间蔓延,当然最恐慌的还是许家和马家,因为他们两家都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后期收粮的成本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价格。
“阿耶,咱们降价吗?”
许宝丰急匆匆地跑进正院,脸上是遮掩不住地焦急。
“今日秫米的牌价已经到57文一斗了,儿回来的时候还有喊52文的,现在若是以50文一斗放粮,还能……”
他话还没说完,身上就狠狠挨了亲爹的一拐杖。
别看许老爷子年事已高,但他打人的力气可一点没减少,这一拐杖抡得格外凶狠。
但打儿子和打姬妾毕竟不能一样,是以许宝丰虽然挨了一下,但也只是疼得呲牙咧嘴,还一脸憋屈。
“阿耶?”
“卖什么卖!?现在的价也卖得?!”
许老爷子气得心直突突。
“现在全城都盯着咱们家呢!你信不信你前脚喊出50文的价,后脚人家就能跟你还25文?!而且咱们家囤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这么多的粮食要是一起放出去,第二天全城的粮价就得放回十几文,你算算咱家的家底还能剩多少?!”
“可是,要是不放……”
“急什么,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挺住!”
许老爷子用力地敲着拐杖。
“马家不是还没动吗?!大头都在咱们两家,那些外面来的游商根本不足为惧,只要马家不能挺住……”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粮号的大管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铁青,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许家父子俩的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老爷!大爷!”
管事的声音中还带了哭腔。
“大事不好了,马家已经开始开仓放粮,挂牌22文一斗,都是上好的麦子!”
什么?!挂牌22文!
许老爷子两眼一翻,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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