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上认为,所有的经验归纳以及思维结构,其实都是由有限推导无限,由已知推导未知,换言之,我们根本无法保证获得的知识是普遍且必然的。这种局限性,同样适用于个体的自我感知,以及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所以李云东从不认为人与人之间可以互相理解,也不认为一个人可以真正理解自己。
当然,无法理解,并不意味着放弃理解,只要置身于社会生活中,就难免需要去分析和应对他人的思考与行为。
比如老板为什么突然开始严抓考勤,是不是公司已经快要濒临破产了?
比如不甚相熟的同学为什么突然开始献殷勤,是不是我彩票中了十万块的事儿暴露了?
比如路边的陌生人为什么突然夸我帅哥或者美女,是不是他是搞地推的,准备用话术给我推销产品?
问题是,相比去理解他人,还是去理解自己更有建设性意义。毕竟那些你以为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存在,往往只是被现实的浪花用力拍打一次而已,就会形同泡沫般轻易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付出的真诚与热爱,会全部被对方带走,搞不好还会被随手丢进垃圾堆里。相比之下,至少一个人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为理解自己而付出的努力,而沉淀的思考,会和你自己牢牢捆绑在一起,偷也偷不走,丢也丢不掉,属于角色绑定的不可丢弃、不可破坏、不可交易的物品。
你会发现,哲学经典三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往何方?”,围绕的全部是自我这一个体,一切都是对个体内心的拷问,而不是关注“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将去往何方?”,因为“你”永远不可能是“我”,“你”的认知与选择只属于“你”,怎么也不可能属于“我”。
正因如此,比起恋爱这种不得不去理解他人的行为,李云东宁可通过小说创作去理解自己。
“按照学长你的意思,岂止是一个爱情,亲情和友情之类的感情也都是虚假的概念了,没有人能够互相理解,那整个人类社会岂不是都严重割裂开来了?”秋漪总觉得李云东的思维方式太过极端。
“但人类社会有真正意义上交融起来过吗?”李云东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他缓缓地说道:“我们总说国家机器国家机器,把一个国家比喻成一台机器,把每个人比喻成不同类型的齿轮,通过各司其职来达到让国家机器流畅运转的效果,但这种比喻,完全忽视了个体的感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上街随便找个人问问,‘您现在的工作是您喜欢的工作吗?’、‘您读的专业是您热爱的专业吗?’,相信肯定是否定性质的答案居多。”
“这和时代背景也有关系的吧?现在就是就业形势严峻,比起热爱总归先要活下去的。”秋漪有些迟疑地反驳道,可已经陷入李云东的节奏。
“那历史上就有这样的案例吗?我自己就是学历史的,我可以明确地说,在可考证的范围里头,整个地球上都没有这样的案例,从流血到无血的战争,从残酷到隐蔽的剥削,对抗与矛盾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跳不开的命题。理由很简单,所有人类互相理解,整个人类社会完美交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下大同。”李云东摆出一个相当古老的概念,他抿了一口咖啡,说道:“也可以说是共产主义社会,但我们距离这个目标有多远,应该不必我多说了吧?”
“事实上,就算真的实现了共产主义,人类之间就不会诞生矛盾了吗?也未必的。只要矛盾还存在着,就证明人类还是无法互相理解,那么什么爱情、亲情、友情,全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李云东瞅了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说道:“人类想要互相理解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完全放弃个体意志,统合成一个集体意志。没错,目前来看,最现实的手法是把全体人类都改造成机器人,思维全部数据化并整合起来,我甚至认为这就是天下大同的真正形态,共产主义社会必然是机械飞升的时代。”
“——”
秋漪和关雪烟脑袋上不禁冒出一连串的问号,好好的社会命题突然变得充满科幻起来,只有任君仙早有心理准备,只是默默地抿了一口卡布奇诺。
“也就是说,只要天下大同一天没有实现,学长你就一天不会放弃恋爱虚无主义?”关雪烟颇感震撼地望着李云东,有种明明大家都是地球人,为什么你已经拥抱外星文明的感觉。
“是可以这么说,反正我的宗旨就是一条。”李云东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将全面贯彻恋爱虚无主义,坚持一百年不动摇。”
“说白了就是单身至死,孤老终生。”任君仙淡淡地拆台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李云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看我手里这杯咖啡,明明可以一目了然地叫作巧克力味咖啡,非要叫什么莫名其妙的摩卡,可见包装是非常重要的。只要包装到位,十块钱三包的国产老鼠药,我能当作法国进口产品卖你五六十块钱。”
“为什么是法国?”关雪烟有些好奇。
“因为法国老鼠泛滥,灭鼠行动屡战屡败,甚至选择要与老鼠和平共处。”李云东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内心则是感慨,不愧是在网络上时常受辱的国家,面对老鼠都要举起白旗。
“效果这么差,那法国的老鼠药不该更便宜吗?”关雪烟下意识地回应道。
“用这个思路你就错了。”李云东摇了摇头,道:“军区的医院往往擅长治疗肾病,因为士兵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容易发生横纹肌溶解,会伤到肾脏;工业区的医院往往擅长治疗断指,因为总有不走安全流程的工人把自己搞得手指离断。同理,法国那么多老鼠,大家只会觉得那他们一定很擅长消灭老鼠,而不会怀疑他们的老鼠药药效,毕竟人类在面对不甚重要的现实问题时,愿意去考虑到第二层已经是聪明,再去考虑第三层就是稀奇了,会买进口老鼠药的国人哪知道现在的外国人早就不思进取,搞老鼠的水平连家猫都不如了。”
李云东忍不住撇撇嘴,像极了当年鄙视中国劳工的洋人,证明历史果然是个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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