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发现自己成了上帝视角, 旁观起林秋的一生。
难道这是解谜副本固有的环节?
楚昭很快看见林秋的身影,她在课堂上, 此刻正一丝不苟的写着试卷。
她穿着青阳高中的校服, 那是一件松垮的短袖,白色为主体,配色为松青色, 林秋个子挺高, 人长的瘦,穿着这校服显得宽大的很, 像地里的小竹竿成精了。
看着林秋枯黄的发色, 不难想象她到底有多营养不良。
不过……变成异类后, 林秋的头发倒是黑沉沉的, 一看就很有诅咒的感觉。
她看见林秋蓦然听闻被举报, 露出了焦急慌张的眼神, 看见她跑前跑后询问老师,看见梅梁欣那得意的笑,看见林秋一直等到晚上, 心事重重的出了学校。
林秋的家, 是一栋很小的小平房, 家里竟然还是土块没有水泥地, 理所当然的没有书桌,和专用的椅子,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
她听见林父林母愁眉苦脸的商量, 又满怀期待的问林秋, 奖学金发下来没有。
林秋没敢告诉她们真相, 支吾着说要过几天发。
她没想到就因为她不给梅梁欣抄作业, 梅梁欣居然会特地写信诬告她作弊, 导致她进入调查阶段,奖学金要等调查取证结束才能再次发下来。
但这必定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她们怎么度过?
林秋心事重重。
楚昭就这么看着她压抑的度过了一周,直到有一天她打工晚上回来,捡起了一张招聘海报。
她看见林秋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第二天放学犹豫了很久,踏入了那座大楼。
楚昭垂下眼睫,注视着她。
如同一个哑剧。
她看见林秋浑身颤抖,看见她七窍流血,看见她惨叫却听不见声音,看见她双手双脚被绑在床边,绳索磨开手腕陷入皮肉,血迹蜿蜒从床沿流下,融入地上难以干涸的深红血泊。
她就这么注视着林秋,从一开始的竭力挣扎,到后来蜷缩在铁架床上瑟瑟发抖,像是呜咽悲鸣的小兽,然后被史刍构丢了一沓钱,颤颤巍巍扶着墙走了出来。
她应该冷极了吧。
楚昭看见她在路灯底下蹲了很久,才突兀的想到这点。
她并不是个很有共情能力的人,这在星海有专门的病症,叫做情感薄弱症,星海有大把大把的人都有这种病症。
起因是过度的娱乐或过于强烈的刺激,使生命的大脑产生了莫名的变化,但没什么实质性伤害,顶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喜欢追求刺激……当然,也在某些文明中,成为受年轻生命体们追捧的时尚单品。
所以当楚昭看见林秋瑟缩着,躲在黑暗中处理手腕和脚腕上的伤口,疼的满脸都是泪的时候,楚昭好像也没有多么的动容。
她只是觉得,现在的秋秋像极了自己幼时看见的落水小狗,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蜷缩着躲在黑暗中,在寒风中低声呜咽。
她看见林秋瑟瑟发抖处理完伤口,又将沾着血的衣服在河水中清洗,最后硬生生晾干后才揣着钱回家,装成平静的样子掏出钱,说奖学金发下来了。
她看见林母林父纯然的喜悦,竟然也不觉动容。
疼痛好像都远去了林秋,她自觉解决了一切,在昏黄的台灯下写起作业,除了因为手腕疼痛而将字写的歪扭外,这一周来,眉宇中凝结的愁绪都离她而去,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冀。
直到第二天她放学回家,等到深夜,才看见林母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那绝望麻木的表情,让林秋非常不安。
听完了林母的话后,林秋人都傻了。
林父当时就气疯了,一巴掌打在林母脸上,林母的痛苦与林父的痛骂几乎让林秋灵魂抽离。
她有心说点什么,但在母亲绝望又自责的表情下,终究没法说出口。
她拦住了父母的争吵,心事重重的躺下,那一晚上她都翻来覆去。
愁绪再次笼罩了林秋的眼睛,老师嘘寒问暖也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宽慰。
她的心不在焉甚至体现在了课堂上,然后被沈茹月带去办公室问话。
林秋显然是个有点倔强的性格,她的困难让她难以启齿,在沈茹月一再逼问下,她才流着泪说起了家里的事。
楚昭看见沈茹月状态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很憔悴,但在听闻后,几乎当时就从钱包中拿出了钱,硬生生塞给了林秋,说是借给她,等她考上大学以后再还。
林秋感动极了。
这是难得的温情时候。
楚昭看见沈茹月把她带回家,给她手腕脚腕的伤口重新包扎。
林秋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全程窘迫的红着脸,但眼中的感激却藏也藏不住。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到来。
蓝仁粗暴的踢开门,看见了她俩。
林秋目睹夫妻间的争吵,像受惊的兔子,沈茹月示意她先离开。
沈茹月请假了,虽然她依旧时不时抽空打电话安慰林秋,但很显然……用处寥寥。
对林秋来说,每天回家就像奔赴刑场,家中凝重绝望的气氛宁她感受不到丝毫生气。
于是她犹豫了几天后,再次站在了健康医药公司门口,接待她的是史刍构。
如同第一次试药的重演,只不过林秋有了心理准备……但人在极端疼痛时,是控制不住本能的。
所以她手脚的伤口果然再次崩裂,整个人直接昏迷了。
史刍构以她第二次试药的借口,又扣了她一半的钱,直接将她丢在了外面,她被路人送入了医院。
年轻的医生进入病房,林秋的表情都呆呆的。
她们应该在交流病情,看医生的眼神和气势,想来应该在严厉警告林秋。
可遗憾的是,林秋是孤身奋战,她没有人可以求救,更没人可以依靠。
楚昭看见她发呆的看着天花板,看见一个小护士进来和她聊了很久,渐渐的,小护士眼神同情又悲悯。
这次出院,林秋偷偷的买了什么东西。
楚昭猜测,那应该是什么保险?
林秋并无行动能力了,所以当天林父林母就来将她接走了。
楚昭知道,她们家肯定没钱住院。
与上次不同,这次林秋的状态明显剧烈下滑。
她请了假,根本下不了床,更别提上学打工。
她期间也曾挣扎着起来,补之前的作业……楚昭看见她不受控制的流血,慌乱的用手捂住,将作业拿开。
粘稠的鲜血侵染了作业本,将她最珍视的一切浸染,连同她所有的希望和未来。
楚昭很难去想象她的绝望,就像她无法感受到药物的痛苦。
她看见林秋彻夜睁着眼,看见她抱着头青筋毕露,看见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低低压抑的喘息,还有终于精疲力竭后蜷缩着沉睡,月光下汗水淋漓的脸。
而更令她绝望的是,清醒后她看见的是母亲再次愧疚自责的脸。
她在昏黄的灯光下窘迫低着头,局促又绝望,像个无力的孩子。
与第一次不同,这一刻的一切都仿佛是死寂的,谁也没有说话。
林秋闭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楚昭看见林父半夜爬起来,偷偷拿起家里的刀在外面坐了一夜,他在脖子上比划了很久,也在河边看了很久。
林母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泪水湿透了被枕。
第二天,昏昏沉沉的林秋,告诉她们有关意外保险的事情。
在这样的气氛下,林秋在某一天忽然有了精神,她居然能摇摇晃晃自己坐起来了。
楚昭看见她出了门,再次进入了健康医药公司。
这一次的试药,林秋非常的有经验,沉静的,也理所当然的昏迷了。
离开的时候,她睁开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光泽,走两步路就要蹲很久。
楚昭都忍不住沉默了。
她并不知道林秋的心理路程,但看着她近乎一步步往回挪,终于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想再看。
她切换了视角。
她看见了梅梁欣。
梅梁欣在学校尽情欢笑,根本不在乎请假的林秋。
贾臻景桌上的文件落了灰,他今天陪儿子补课,明天去看车,后天又要出差开会,看起来忙碌至极。
楚昭也看见焦头烂额的沈茹月,她与蓝仁对簿公堂,眉宇满是愁绪但又坚强。
她又看见了林母坐公交车时,因为走得慢,面对司机发火歉意又谦卑的笑,看见盖思若无其事随手划开她的口袋,也看见林母一瘸一拐走入医院后,发现口袋里钱消失不见时,那不敢置信的绝望。
她看见林母在那条路来回找了十几遍,直到深夜,她才饥肠辘辘的从公交车总站满怀绝望的走了回去。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路边过往的车辆带起厚重的灰尘,但谁也没有停留。
楚昭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她切回视角,发现林秋还在蹲蹲走走,时不时用袖子擦擦血,这一条回家的路她好像要走一辈子一样漫长。
楚昭再次切掉视角,不愿意去看。
她看见林母第二次出门,她路过气氛热烈的商场,看见了张灯结彩搞活动的人群,听见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宣言。
她遇见了笑容灿烂的胡左畅,被她手里的钞票诱惑,那双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渴望。
胡左畅立刻注意到她,主动走过来跟她说话,语气满是热情。
稀里糊涂的,林母就被她带到台下,买了奖券。
侥幸中奖的时候,林母不敢置信,满眼惊喜,但想要走开的脚步却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又被胡左畅拉了回去。
而后……一切皆休。
那一刻,作为青阳市明星企业家,布任兴谈访的视频在商场大屏幕上播放,作为老板的任检带着妻子孩子在外面旅游,享受天伦之乐。
胡左畅领了兼职工资,开开心心回家。
只有林母失了魂,一步一步走回家。
而那个昏暗残破的小屋中,有病重的丈夫,奄奄一息的女儿。
楚昭想,痛苦和绝望如果能具象,那么一定是现在的她们吧。
林秋终究还是走到家了,她躺在那张只属于她的小床上,低低喘息。
是的,她家太穷困,即使她已经十七岁,还和父母睡在一个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书桌。
沈茹月来了。
她不敢相信,才一个月不到,自己的得意学生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她拿着林秋的病历问朋友,得到了她不想听的答案。
但她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林父林母听在耳朵里。
林秋抓住老师的衣袖,用低弱的嗓音求她帮自己最后一个忙。
看见她祈求的眼神,沈茹月流着泪答应了。
她红着眼睛与林秋约定,明天一早再来林家,完成她们约定的事情。
当夜,哭了几天的林母林父抱着床上瘦骨嶙峋的女儿走到了河边。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只能对着母亲张了张嘴,喊了一句无声的‘妈妈’。
而后就静静的看着她们,将自己丢入河水里。
第二日沈茹月到来,没有看见林秋。
她做全了准备,却没有看见与她约定好的人。
再次相见,是河水中冰冷的尸体,而后是冰冷的盒子。
法度不全刚推出不久的意外保险,在老师的帮助下,赔偿款成功落在了林母林父手上。
林母没有再打胎,生出了健康的林夏。
林父的病得到了控制。
她们租了个新的屋子,虽然破旧,但比以前好一百倍。
林夏不用再辛苦工作,缓过来的林父林母承担了养家的重担,她可以有自己的房间和书桌。
她的学习也很好,不比她姐姐差多少。
她快快乐乐的长大。
在林夏六岁前,每年林母林父都会带她去拜祭一个人,但在记事之后,就再也没带她去过。
楚昭揉着眉心睁开眼时,就看见林秋冷淡的小脸。
她还是穿着生前的校服,衣领有褪色毛边,松青色的短袖都快被洗成浅青色了,此刻正看着楚昭。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仿佛永远滴不尽一样。
楚昭深深呼吸,“我觉得你上大学的时候更可爱。”
林秋不明白她的意思。
楚昭:“你穿白衬衫好看。”
林秋:“?”
楚昭自顾自的道,“我不急着走,以后有机会就来找你,陪你出去玩。”
林秋冷淡道,“我不需要。”
走了几步,林秋没等到楚昭回答,她悄悄的回头偷看楚昭,然后被楚昭逮了个正着。
林秋:“……你偷偷看我做什么?”
楚昭:“?”
“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林秋满不在乎,“大概是要带你去拜拜我吧。”
她语气明显很嘲讽,“只有吓吓她们,她们才敢去见我。”
林夏一回家,就被林父林母带着,来到了林秋的坟前。
楚昭觉得,林秋能在公墓安家,沈茹月应该出了不少力,不然林家肯定买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林母让林夏跪下,楚昭看了她良久,转眼瞥向林秋。
林秋就站在她们身边,此刻也朝楚昭眨了眨眼,眼神嘲笑。
妹妹,跪吗?
楚昭看了她许久,才不情不愿的跪在垫好的黄纸上。
林夏的身体,砍都砍了,无所谓了。
她不和秋秋计较。
林秋心情好像不错。
不知道是林父林母终于敢来见她了,还是林夏在给她烧纸,或者单纯欣赏楚昭不情不愿的表情。
楚昭很快收敛了表情,不让她看热闹。
林秋趴在自己的墓碑上,半个身子探出,笑吟吟的看着楚昭烧纸。
楚昭烧两张就瞥她一眼,烧两张就瞥她一眼。
林父林母情深意切的说着什么话,但无论是楚昭,还是林秋,都左耳进右耳出。
或许,给她们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庭环境,林父林母也能如每个父母一样,无怨无悔撑起家庭的重担,给孩子一个尽量完美的未来……就像她们对林夏那样。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楚昭又瞥了林秋一会,仿佛能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
林秋嘚瑟的像个小孩,还坏心眼吹气,将香灰吹的到处都是。
楚昭被香灰迷了眼,眼睛当即红了。
林秋,讨打。
林母林父脸色异样的发青,表情却十分放松。
她们虽然在和林秋说话,但更多的是在叮嘱林夏。
朴素的话语中,竟然也满载爱意。
“你以后记得每年都来姐姐这里烧纸,有什么心事都来告诉她,”她道,“当然,还有我们。”
“我们都会保佑你的,夏夏。”
楚昭:“?”
听到这里,楚昭才分神给两人甩了个【阅读】。
状态:中毒(百x枯)
楚昭:“??????”
她下意识看向林秋,却发现林秋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
林秋的眼睛一如故往,漆黑死寂,没有丝毫光泽。
她无法在林秋眼中看见任何多余的情绪,只能通过她的神态和话语判断她的想法。
但林秋不说话,没有表情的时候,纵使是楚昭,也看不出什么。
或许……林秋也想终结这一切了。
或许,这就是她挑选好的结局。
或许……这其实也是时间线的过去……作为玩家,她始终存在于林秋的过往。
林秋可以在这条时间线的任意一点穿梭,而不是楚昭自以为的‘现在’。
楚昭产生明悟,林秋也终于勾勒出浅浅的笑。
这一刻,穿着明亮松青色校服的少女抬起头,与眼前神色苍白阴郁的少女相视而笑。
两人眉眼有七分相似。
一个肤色苍白,一个气色红润。
一个校服破旧有毛边,一个校服新亮。
【解谜进度——100】
【副本结算中……】
【副本结算成功】
下一秒,她再次进入幻灯片状态。
依旧是公墓,依旧是林父林母林夏。
林秋负着手站在公墓不远处的树下,神色冰冷的看着跪拜烧纸的三人。
林父林母神色明显极差,脸色发青。
她们慈爱的看着面前稚嫩的少女,遵遵嘱咐,爱意满腔。
爱其子,则为其计深远,两人在林秋坟前诉尽了爱意,才支使一无所知的林夏离去。
走的时候,林夏一无所知,等她回来,看见了两具尸体。
这一年,林夏也十七岁。
这一天,也恰好是林秋的忌日。
林秋对罪魁祸首的容忍,也在此刻到了尽头。
她就这么站在树下,静静伫立。
楚昭想,不管林父林母怎么想的,她们好像还是没有见到林秋一面。
原来人死后也未必能得偿所愿,至少……她们也满怀遗憾,见不到她们想见的人。
她记得林母说过,她每每做梦,都期待林秋能入梦,与她说话,喊她妈妈。
爱也好,恨也好,至少能见到……
可惜,林秋不给她这个机会。
【恭喜你首通副本——一家人宾馆(b)】
【请问是否重命名副本?】
枯凉的冷风卷起烧焦的黄纸,阴暗的天色下,秋叶枯黄随风飘荡,在林夏的哭声中,越来越远……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楚昭定了定,稳稳的写下新的副本名——
【偏我来时不逢春】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71_171803/27525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