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没到下午,老太太带着沈家全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大队粮仓前守着了。

    许满月抬头看向四周,原本青壮年不少的青山大队,如今基本上没几个青壮年了。

    大部分都是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或者女人孩子。

    但是今天不同以往,他们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走到这里,心里眼底都是激动。

    尤其是当看到粮仓面前的一袋袋粮食,他们原本惨白的脸上,都罕见地多出几分红润,一时之间忍不住流出浑浊的老泪。

    “是粮食,真的是粮食,我们有救了。”

    孩子暂时不用饿死了,他们这些老头老婆子,也能多熬一段时间了。

    无数激动的声音接连响起,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许满月心里说不出来地复杂,虽然青山大队如今没多少人了,但现在才1961年初夏,光凭这几袋粮食,想要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还差得很远。

    尤其是今年的这个冬天,外面连草根都没有了,大部分人只能吃观音土。

    现在几乎处处都在闹饥荒,很少有地方没有被波及到,哪怕逃荒也很难活下来。

    许满月在人群之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杨爷爷,她又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跑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小声道,“娘,杨爷爷好像没有来,我去牛棚看看。”

    杨爷爷就是一个月前,把大队唯一剩下的那只老牛杀了,分给所有人,自己却一点都没有留的那个老人。

    老太太一听这话,也有些心慌,她拉着许满月的手,“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让你二嫂跟你一块过去看看,万一要啥事也好有个照应。”

    今天可是发救济粮的日子,正常人不可能不来。

    许满月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让二嫂留下来帮你们吧。”

    说完,她直接一路小跑回到了牛棚。

    此时正好是大中午,烈日炎炎,就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没跑多久,许满月的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她不停地往前方跑,往牛棚的方向跑。

    可跑着跑着,又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在地上,膝盖都疼得不行,心里越来越慌。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终于许满月一瘸一拐地跑到了牛棚,她猛地推开破烂的小木门,冲了进去。

    当看到躺在木板上面容死青,身体冰冷的老人时。

    她一下子僵硬在原地,再也没了上前的力气,眼泪不知怎的,瞬间模糊了双眼,心里闷闷的,难受极了。

    “杨爷爷……”

    明明前些日子,人还好好的。

    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告诉老人,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就能看到救济粮,就会有希望。

    那时候,他还抹着老泪,说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如今救济粮下来了,他永远离开了。

    许满月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鼻子一酸,冲到杨老头的面前,俯身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心里更是又酸又涩。

    “杨爷爷,不是说好再等等吗,明明救济粮已经下来了,你还没去领呢,你咋就这样空手离开了……”

    当初大队长的死,她无能为力,因为他那人太过无私了,给了他粮食他肯定是会给别人的。

    她本以为能够在这饥荒年,时不时暗地里送一些粮食,来保住杨爷爷的命。

    可没想到,他虽然没有被饿死,可早已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渐渐走向死亡。

    或许,当初杨爷爷杀死那头陪伴了他多年的老牛时,他就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被不知哭了多久,许满月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帕子擦干眼泪,又默默将自己的情绪一点点压制下去。

    她在这小小的破旧牛棚里,看了一圈,角落里,前些天她送来的棒子面 还有地瓜,都还剩下不少。

    许满月心里闷地更难受了,她走到装着粮食的箩筐面前,蹲下身抓起一把棒子面,

    又慢慢松开,任由棒子面从指尖溜走,回到箩筐里。

    明明粮食是够的,可为什么人还是死了……

    明明杨爷爷的身体一向很好的,前些天她还看见他去挑水了,可为什么人一下子就没了。

    小时候,那个经常给她塞吃的老人,咋就一下子没了……

    刚刚擦干的眼泪,又在这一瞬间流了出来,模糊了双眼。

    或许,大概是他想那头老牛,想大队长了吧……

    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浩浩荡荡一大家子,将今天发放的救济粮领回家之后,迟迟不见许满月回来,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脸色微微泛白。

    难不成……杨老头真的出事了……

    她招招手,“老大,老二,你们俩个快去牛棚看看,看是不是杨老头出事了,老三媳妇也在那里,你们快跟我一块过去看看。”

    沈老大和沈老二,脸色也严肃起得,连忙放下粮食,就往外走。

    “娘,你别担心了,杨叔平时身体那么好,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去挑水,可有劲了,精神也不错,咋会出事呢。”

    “对啊,娘,估计是杨叔年龄大了忘记今天发救济粮,这才没去,他肯定没事的。”

    老太太瞪了他们两人一眼,连忙往外面一路小跑。

    “你们懂什么,他那人年轻的时候当兵多年,身体指不定有多少暗伤,退伍了好不容易养了一头牛跟他作伴,平时感情好的就像亲人一样。”

    “可他却亲自把牛杀了,你们说说,他那心里能好受?”

    或许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

    几人赶到牛棚的时候,果然人已经没了。

    老太太走过去,掏出帕子给许满月擦眼泪,又看了眼躺在木板上的尸体,心里也有些闷得难受。

    “老大,你们几兄弟把他埋了吧,记住坑挖深一些,别埋得太浅。”

    “他这一辈子,前半生在战场上拼死杀敌,后半生也没个儿女,以后等这场饥荒过去了,你们就把他当成我们沈家的人,一块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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