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澄十四岁这年,又是三年一届的殿试。
殿试前夕。
十五岁的少年何峥,正收到皇上的召见后,正将常服换成官袍。
自从三年前做官后,他便从远扬侯府搬了出来。徐婉将重点班兄弟们曾经给他攒的一千多两束脩拿出来,又添钱给他买了这套宅院,才让他在京中有了自己的家。
“大人,兵部尚书来了。”下人报。
已经长大的何峥,再也不会只听到这个名字就心绪难平,他挑眉应道:“皇上召见我入宫,不可延后,请尚书大人改日再来吧。”
“是。”
何峥换上黑靴,又正了正官帽,一想到要私下见大哥那叫一个开心,但形象也要注意,不能在圣前失了礼数。
高兴的少年想着:皇上这时候召见他,肯定是要说明日科举殿试的事,而他们兄弟三年前努力学习的画面就在眼前,仿佛还没过去多久。
何峥大步朝外走去,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住。
大门口。
马车旁,何尚书还站在那里等他。
何尚书曾以为当年断绝父子关系,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不止没有在当时得罪罗惊风,也没在事后得罪小皇帝。
而这个孩子也最争气,在都察院混得风生水起不说,更是常常被皇上召见,妥妥的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只除了,不认他这个父亲。
何峥的笑容一顿,随后换上没得感情的官腔,俯首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何尚书眉头青筋直跳,看着这座不大的宅院,冷声道:“就连皇上都跟罗惊风和好了,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何家父子的事,满朝都当个笑话看,只是笑得更多的是他,明明儿子是皇上最得力的手下,而自己却一点光都沾不上,还被皇上嫌弃。
何峥抬起头,微笑道:“皇上召见下官,恐有急事安排,何尚书若无事,下官就先进宫了。”
就是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何峥才早早就放弃跟他沟通,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内心平静得很。
眼见着他真走,何尚书拽着他说:“我听说都察院弹劾我的事,是你整理的弹劾奏章?”
儿子弹劾老子。
他成了满朝的笑柄。
何峥偏头,冷声道:“下官已经从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升为都事,主要职责是审核监察御史的奏折是否存在错漏,无弹劾之权。尚书大人扣在下官头上的弹劾之名,恕下官无法接受。”
何尚书眯着眼道:“不是你最好!你要记住:你姓何,不论我们是不是断绝了父子关系,你身上都留着我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与我是父子,是血脉相连,我们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峥挣开他,不想跟他纠缠。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何峥!我若被贬为侍郎,你以为你在官场就混得开吗?”何尚书喊住他,“趁皇上现在还信任你,帮帮爹!只要我还是尚书,你就是尚书公子,即便是都察院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长大了,官官相护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何峥顿住,握紧了拳头。
他到底是没忍住,扭过头怼了回去:“何尚书,请您自重,下官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我不想沾你的光,也不可能为你说好话,是非曲直,皇上心中自有定数,您有纠缠我的时间,不如好好提升自身!”
从前罗惊风得势,朝中普遍重武轻文,就连兵部尚书一职都被武官抢了担任。
可现在战事平息,武官掌管兵部的弊端尽显,都察院参何尚书是大势所趋,皇上要把他换掉也是合情合理。
何尚书得权多年,又怎会舍得被下属顶下去,所以他拉下面子来求他这位儿子,何峥是小皇帝的玩伴,最得皇上信任,只要何峥开口,还是有转机的。
可何峥这个犟种,简直油盐不进!
何尚书气得要死,指着他的背影骂道:“何峥,你忤逆生父,礼法难容,我要参你的大不孝之罪!”
何峥坐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气急败坏的何尚书,平静地回道:“那下官就只好回参你个弃养稚子之罪了,届时,何尚书可别连个侍郎之位都保不住。”
父子之情,在此时断得彻底。
从前何尚书为保家族而放弃何峥,或许还能理解几分他的不易,而如今他强迫何峥为自己在圣前说话,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再也无法挽回这一切。
皇宫,御书房。
何峥一进来就看见屋里摆了一炉香,烟雾缭绕,高台上摆着好多盘糕点瓜果,丰盛又整洁,却有点像祭品。
何峥疑惑。
皇上是在祭拜什么人吗?
十四岁的小皇帝锦澄,一身明黄色的袍子还没换下,一见何峥进来,立马朝他招手道:“快来快来,你看这人是谁!”
何峥的目光从祭品上移开,快步上前接过折子一看,竟然是这一届的会试中榜名单。
他惊奇地仔细看着名单,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闪过,直到看见了:“秦时?”
是秦夜的哥哥,今年十六岁了。
上一届科举,秦时落榜,这届可算考上了。
锦澄兴奋地点头:“嗯嗯,还有呢还有呢,你再看看?”
“葛洪……”何峥也想起了这人,“是那个看了白哥策论而中举的学子,他今年也考上贡士了!”
“对!还有呢!!”锦澄声音拔更高了。
何峥认真想了想说:“还有……嘶,好像还有一些翰林北院熟悉的名字,清波书院也有,但是人脸我有点对不上……”
锦澄期待了半天,眼瞅着何小弟没注意到,他哈哈狂笑:“果然,连你也不记得那个人了,只有朕记得!!!”
“哪个人?”何峥一头雾水。
锦澄拿过奏折,指着最前面的解元郎,大声道:“辛南北啊!你不记得他了吗?!”
何峥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脑子里没有画面,想不起来是谁。
“笨!”锦澄拍了他肩膀一下,提醒道,“四年前的秋闱前夕,苏老先生让我们去京郊卖鸡蛋,在书院里说让我们记住他的那个辛南北啊!!”
何峥突然就想起来了:“啊!是他!是那个光明书院的学子!!他今年竟然考上了贡士!那里不是说因为贫穷,连中举都很难吗?”
锦澄摸着下巴道:“看来是缘分,朕还挺期待明天见到他的样子呢。”
何峥哈哈大笑:“那可不,辛南北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待明日殿试还不得吓死啊!”
锦澄调侃道:“不好说,万一他跟你们一样,都不记得朕了呢?”
这个名单他们兄弟几个都看过,但就只有过目不忘的锦澄还记得。
于少年们而言,辛南北只是萍水相逢中听到的一个名字,他们甚至都对不上他的脸。
但就是这样一位很难见到的人,跨过千山万水,从京郊走进了京城的贡院,从光明书院走进了金銮大殿上。
何峥一手托着下巴,沉思道:“不过皇上,你以前常说的一句话,真的应验了哎。”
小魔王挑眉:“哪句话?”
少年何峥想起在重点班的读书生涯,清了清嗓子,骄傲地说出了大哥的至理名言:“天才,只不过是见我的门槛。”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试当天,三百二十三名天才学子,齐聚太和殿,他们齐刷刷地跪坐在蒲团之上,准备参加这科举生涯中的最后一场科举。
太和殿很大,即便是皇上坐在高处,学子们也不敢轻易抬头偷看圣颜。
直到殿试结束,礼部与小皇帝商定好最终的殿试排名,楚锦澄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今年的新科状元名字是——辛南北。”
小魔王本来还担心对不上号呢,结果辛南北太争气,直接考中了状元,立马从人群里挤出来,准备接受皇上的亲封。
刚刚弱冠的青年辛南北正准备叩谢圣恩,谁料这一抬头就看见了楚锦澄的脸,虽然四年未见,当初的小神童已经长成了小少年,可那熟悉的轮廓分明就是他日夜相见的人!
辛南北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皇……皇上!”
四年前,五位京城来的童子郎,突然出现在他们书院,如同昙花一现,却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可他们不知道这五人的来历,只记得领头的那个小神童,骄傲地说:“咱们将来在官场见!”
那年的盛夏还很灼热,少年心中热血沸腾。
如今,他果然见到的那人!
可没想到,小神童竟然是……是那个九岁就考上童子郎,十一岁就考中会试第二名的天才少年,也是当今的少年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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