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武德元年的到来,明洛一直是倍感期待和激动的。
毕竟她印象中的李唐王朝已悄然登场,别的不说,大腿和炮灰总归能认准吧。
“阿耶回家了!”明洛扬起笑脸和阿娘道,一面则搁下木捣捶快步从屋内迎出去。
“诶。”被明洛唤做父亲称谓的男子年过五十,平素端方和煦的脸上此刻蒙上了些许青灰,而对上明洛由喜转忧的神情,他则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儿,进去说。”
事情十分简单,就是秦王要再次出征,讨伐西秦薛氏了。
“阿耶是被募去做随军医师了?”明洛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了父亲的右手。
宋郎中只叹息道:“能在高墌城下捡条命回来,某也很知足了。”
“所以,不能不去吗?”明洛轻问道,依稀记得备受后世推崇的文皇帝对下属百姓不差啊——
明洛的阿娘胡阿婆凄然不已:“那些个官吏如何会听咱们说话,且你阿耶已是受尊重的了,不是还能领份抚恤钱帛……”
“儿能代阿耶去吗?”
“如何使得!那不是你个小娘子能去的地方。”
明洛垂眸低声道:“阿耶不是偶尔闲话说起过一个郎中么?去岁因在营中贪睡误了给一位将军换药的点儿,后来被拉出去杀头了……儿担心阿耶的手。”
这是事实,自古以来,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医护受到的尊崇依旧不如各种误解和鄙薄。
“没法子的事,不过尽力而为。”宋郎中捋了捋撮胡须,勉力而道。
“要不阿耶带个学徒一块去吧,帮你打个下手,使点力气?”明洛胡乱吃下两块饼,忙不迭出着主意。
要知道,这宋老丈和胡阿婆是她几经周折才寻到的依托人家,万一宋老丈因医治不力被问罪……军营中可不讲什么律法和刑责,都是一刀砍了了事。
“陈家八郎比阿洛你都羸弱,且识字不多,最多帮某抓个药,做个活罢了。”再说,军中受伤将士多半为外伤,论止血敷药包扎这一条龙的手艺,陈八郎估计更不如明洛。
宋郎中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惦记自个儿身家性命,半晌方道:“某明儿再去问问,不知能否带阿洛你去。只是军营不是他处,阿耶真不想带你。”
“没事的,儿还恨自己年纪太小,否则去年就能去投奔平阳公主。”明洛展颜一笑。
这可是去未来皇帝的军中干活,何况根据她浅薄的历史知识,这位秦王是被一位现代伟人评价为自古能军无出他之右者……
按理说今年七月高墌城战败后,接下来都是各种天选之子的华丽表演了吧。
“阿洛这身量,都比有些儿郎高了。”胡阿婆三两下收拾好桌子,目光怜惜地看着在一旁捣药的明洛。
“都是阿耶阿娘大恩,肯收容儿。”
“儿啊,阿耶在军中识得不少将士,此番若能随行,正好挑个端正的作你夫婿。你又年青,相貌也不差……”宋郎中不是什么豺狼性子,待这种命苦的小娘子委实下不去手。
明洛一听赶忙起身,过来跪好:“儿不敢欺瞒,实在是伤了身子恐不能怀孕,又不是清白之身,如何好再嫁人?”
“阿耶晓得,不过给你寻个依靠。”宋郎中想起自己曾视作依靠的俩子一个战死一个病死,同样悲从中来。
胡阿婆这时也过来劝明洛:“听阿娘一句,儿就该趁着颜色尚好嫁个人,日后多少有个去处……”
便是做妾,也不是不行的。
明洛尽管并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道对女性的逼迫,但更不会拧着脖子去拂逆两位老人的苦心和好意。
“儿唯有一求,请阿耶阿娘务必允许。”
“阿耶晓得儿的心意,只是寻常家儿郎哪能轻易入赘……”
明洛轻叹道:“哪里需得入赘……不过是求阿耶打听好其家庭和心性,断不能是什么长子,这样等爷娘需要儿来侍候了,还能将你们接来照顾,若是个无父无母的也未尝不可,索性住一块就是。”
隋末乱世,平民百姓家的,不是死在了做徭役的房屋宫殿中,就是倒在了三征高句丽的崎岖山路上。
能有多少齐整人家,父母双全?
明洛这要求,委实挺脚踏实地。
胡阿婆听得暖溶,还是忍不住落泪道:“儿还年青,爷娘给你多调理几年,必能生子的。”
“这个不管,日后再说。请阿耶务必仔细看好,儿其他无求。”明洛十分娴熟地轻轻磕了个头,便站起身来。
“依儿所说。”
次日明洛在宋郎中的药馆给一个相熟的大娘换好膏药,便见阿耶拎着两匹绢帛回来了,看神情比昨儿好上不少。
“可惜她家几个儿郎都许了亲……”宋郎中看着那大娘离去的背影,小声念叨着,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操心明洛的去处。
明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殷勤地接过绢帛。
“今儿见了判司,刚巧刘公在,他识得某,不光给了赏赐,且许某带几个人都成。”
一匹帛等于半贯钱,就是五百文。
明洛早便适应了这个白银尚未流通的世道,只好奇问:“刘公是谁?名什么?”
一般能被称作公的都是大官,或许她听过呢。
果然,宋郎中的回答完全没有令她失望:“刘公名讳文静,儿莫瞎喊。”
明洛呼吸滞了一瞬,又多看了眼放在桌台上的绢帛,敢情自己寻的父母还和凌烟阁上的大佬有过交集?
“别看了,领回来自是要花用的,一匹家中给你娘存着,另一匹去换药换钱,午后同阿耶去西市。”
“儿晓得的。”
陈家八郎不过来药馆做了两个月的学徒,如何肯随军去送死,当即便要下跪稽首。
左右这药馆也得关门,自家婆娘和陈八郎是肯定撑不起来的。
“阿耶,其实该收他束脩。”明洛看着陈八郎离去的身影小声嘀咕。她也教了这个小郎君好些现代医理知识呢,虽然都是理论上的……
谁料宋郎中板起了脸,立刻训道:“阿洛你万般都好,就是太看重财货。这陈家与某是旧识,当初拜师也送了猪肉和干菜过来,怎能再三讨要?况且真计较起来,也是某被大军征召,不能再教之故,同他有何干系?”
明洛赶紧垂下了脑袋,乖乖听训。
要知道她之所以连命都能舍下愿意跟去做随军医师,第一信得过天策上将的实力,第二也是担心她这爹有个好歹。
要知道她可不是累赘,光是勉强识字这条就足够令宋郎中刮目相看了,且不说那在二十一世纪学到的完整现代医学理论,就凭外伤的处理包扎,也值得宋郎中带她同去。
这可是她千辛万苦,或者说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
明洛半点不想宋郎中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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