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的要求,官媒不敢不答应。

    她拿出一张纸说道:“忠勇侯夫人相中了这位儿郎。他名叫言光霁,三年前考中探花,现如今在翰林院供职,寒门出身。”

    文氏接过纸看了看,上面写着言光霁的生平,不多的两行字,看不出哪点好。一个没有家世背景,又无靠山助力的穷小子,仅凭才学考入三甲,注定在仕途上不会有太大出息。

    三年了还在翰林院里当个小小典籍,可见为人也不圆滑,更无上进之心。每个月二十贯铜钱的俸禄,外加五石粟米,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这样的底层小吏,文氏是断然看不上的。然而,此人是方众妙认可的良配,情况则大为不同。

    文氏刚才躲在隔壁房间已经听了个大概,却还是确认一遍:“方夫人是给平雪纯相中的这个儿郎?”

    官媒点头:“是。”

    文氏又道:“大长公主那个假女儿平雪纯?”

    昨晚大长公主府被人投毒的案子已经惊动了整个临安城。今日早上,沈卉一口气调换了平家三个孩子的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大长公主命人把平乐璋、平远洲、平子瑜的尸体摆在板车上,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大肆宣扬。据大长公主派遣的女官所说,平远洲还是沈卉亲手杀死的。

    黑压压的人群跟着板车沿途看热闹,把好几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连早朝都因为这事推迟了小半个时辰,足见其轰动。

    所以文氏一说平雪纯是假女儿,官媒就颔首:“是她。”

    文氏摇摇头,呢喃道:“她的事方夫人也敢管,真不怕惹一身骚。”

    随后她又冷笑:“不过她有什么不敢管的,她本事大,谁都不惧。倒是我家的事,她说不管就不管了。”

    官媒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您还有什么吩咐?您若无事,卑下这就要赶去言家,与言大人讨论提亲之事。”

    文氏本是来找官媒问问哪家的好儿郎最近在求婚配,她想索一张名单。女儿一日不出嫁,她这心就一日放不下。

    但现在,她改了主意。官媒报给她的人选只是表面看着光鲜,但方众妙看中的人选,那必定是内里锦绣,命途顺遂的良配。

    “我随你去言家看看。”她下定决心。

    官媒不敢推拒,只好带着文氏前往言府。

    马车行进的十分艰难,街上人山人海,噪声沸沸扬扬。

    官媒掀开车帘,奇怪地嘟囔:“大长公主府的事不是已经闹完了吗?路上怎么还是这么堵?”

    车夫回头说道:“钱大儒家的事也闹出来了!”

    官媒咦了一声。

    “是钱同山钱大儒吗?”

    “就是他。”

    “他家什么事?”

    “他早些年不总是嚷嚷说他儿子被调换了嘛。结果他儿子还真是被换了!”

    官媒大为惊骇,失口道:“该不会也是被那罗刹鬼母给调换的吧?”

    车夫用力点头:“正是呢!他用板车拖着他那个假儿子的尸体去大理寺报官。他亲生的儿子与他走在一起!他们就在前面,所以这条路很堵。”

    车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那父子俩长得八九成像!大理寺都不用去查证,看他二人的脸就知道这案子铁定没冤枉那罗刹鬼母!我刚才在路边等你的时候亲眼看着他们过去的。”

    官媒听得心神恍惚,感觉十分不安。

    她呢喃道:“竟然还换了第四个孩子。听说沈卉精通妇科,城里的勋贵经常找她去后宅看病。请她帮忙安胎的贵妇也不少。该不会这些人的孩子都被换了吧?”

    车夫摇摇头,颇为小心地说道:“这事咱们可不好议论。他们心里自然有数。”

    官媒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完全可以想象,今日的临安城有多少曾请沈卉安过胎的贵妇会盯着自己的孩子心里暗暗发毛。

    此事一天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些人就一天睡不着觉。

    官媒连忙问道:“那罗刹鬼母真的跑掉了?”

    车夫点头:“听大长公主的女官说,她真的跑了。”

    官媒放下车帘,惶惶不安地看向文氏。想到文氏也有可能请沈卉安过胎,她心里咯噔一下。

    文氏看出她的心思,平静说道:“我没请沈卉安过胎。你且放心吧。”

    官媒尴尬地呵呵笑。

    钱同山带着儿子钱天吴进入大理寺,消失在门外,随行的路人这才渐渐散去。官媒的马车终于得以顺畅通行。

    不多时,言府到了。

    文氏交代官媒:“平雪纯的婚事你先别提,我要好好看看这位言大人。”

    官媒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问,只能答应。言光霁的父母接待了二人。

    这是一对面容沧桑的中年夫妇,虽然穿着得体的衣袍,但手上却还带着耕作的老茧,可见他们家也才刚刚过上不愁温饱的日子。

    文氏表明身份后,夫妇二人竟还从椅子上滑下来,双膝跪地,连连磕头。

    他们不知礼数,还如此卑微,惹得文氏有些不快。

    然而,当言光霁步入正堂的时候,她满脸的不快却又烟消云散。光霁光霁,真是个好名字!迎面走来的儿郎是何等的风光霁月,温文尔雅。

    他浅浅一笑,弯腰拱手:“见过左相夫人,见过这位官媒。言某来迟片刻,还请见谅。”

    文氏上下打量他,心中满意至极。这样的儿郎,配她家念晴岂不正好?这长相,这气度,这才学,薛良朋给他提鞋都不配!

    官媒连说无碍,笑呵呵地说道:“言大人,看见我们来,您就知道有喜事了吧?”

    言光霁强忍喜悦,抿唇道:“不知是什么喜事?”

    官媒正想说话,文氏却先行开口:“你愿意做我相府的女婿吗?”

    言光霁愣在原地,眼中的欢喜雀跃瞬间熄灭。

    官媒惊呆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好的来商讨平雪纯的婚事,怎么左相夫人忽然抢亲?

    言光霁迅速回神,十分郑重地弯腰拱手:“回夫人,言某出身寒微,不敢高攀相府。”

    文氏更加满意。很好,此子不卑不亢,不慕名利,果然是个品行贵重的。方众妙的眼光值得信赖。

    文氏也不劝他,而是看向言父言母。

    “我有意把女儿嫁给你们儿子,日后你们儿子就是相府的女婿。他仕途有靠,前程无忧,你们可愿意?”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连忙说道:“愿意愿意!能被相府千金看上是我们家光霁的荣幸!”

    言光霁脸色铁青地唤道:“爹,娘!今早我与你们说过的事你们忘了吗?”

    夫妇二人露出为难的面色,不由看向文氏。文氏却抚抚裙摆,起身就走。

    改日叫夫君请几位大儒登门促成此事,又有父母苦苦哀求逼迫,言光霁不点头也得点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妥了。

    官媒跟随在文氏身后走出言府,惶惶不安地问道:“夫人,这桩婚事本是平姑娘的,您怎么?”

    文氏回头睨她,语气冰冷地告诫:“你登门拜访的时候,言大人的父母刚好与我相府的人商讨完婚事,你来迟一步,未敢开口,只能悻悻离开。方夫人那边若是问起,你就这么说,记住了吗?”

    官媒畏惧相府权势,犹豫半晌才讷讷道:“记住了。”

    言府正厅内,言光霁气得几乎吐血。

    他冷笑着对父母说道:“你们以为我一个小小典籍,为何会莫名其妙被左相夫人看中。福兮祸之所伏,这其中必有隐情。那位左相千金恐怕不是良配。”

    言母没好气地说道:“你别背地里说人家姑娘的坏话,那可是你未来媳妇!”

    言父喜滋滋地点头:“是啊是啊,儿子,你要当相爷女婿了!你终于混出头了!明年咱家就能换个五进的宅子!你媳妇肯定能带来许多嫁妆。”

    言光霁看着沉浸在狂喜中的父母,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想当年,他们一家三口从漏风漏雨的茅草屋搬进土房子就觉得很满足。但现在,三进的宅子已经不够他们居住。

    人心的贪婪终究是没有止境的吗?可是他不想当什么左相女婿,他只想做平雪纯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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