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荒唐的梦境（一）
夏芷瑜其实并不太困，但骆铭突然来了兴致要哄她睡觉，一副把她当做女儿哄的模样，夏芷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温暖，小时候的事她已然记不清楚，但她以为，按照夏老爷的性子，只怕也是不会有耐心哄年幼时候的她的，有这时间，他可以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过不待她的睡意被完全勾起，骆铭已经被人叫出去了，说是楚恒去而复返，寻他有事。
本以为骆铭和楚恒谈事，只怕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夏芷瑜正待酝酿睡意，已经听见了骆铭熟悉的脚步声。
“回来了，这么快？”既然睡不着，夏芷瑜也没打算装睡。“吵醒你了？”骆铭有些懊恼，他以为他的脚步声已经放得够轻的了。
“你不在，我睡不着。”其实骆铭就算在，她也未必能睡着，但她觉得她若这么说的话，骆铭是会高兴的，果然，骆铭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笑意。
“真的？”骆铭嘴上犹在问，手已经很诚实地在解腰带了。
夏芷瑜嗔了他一眼，准备往里挪给骆铭腾出睡的地方来。
“你别动，我来就好。”夏芷瑜就真不动了，看他怎么来。骆铭一个俯身，先亲了她一口，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离床榻稍许，往榻内轻轻一推，而后飞快地翻身上了榻，顺手将她往怀中一搂，轻拍她的背道，“睡吧，我在。”
在骆铭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楚恒刚才回来做什么？和圆圆有关吗？”“没什么事，他有东西落下了，回来取一下。”骆铭这解释听着挺合理的，毕竟他刚才真没离开多久，算上来回的路程，只怕也没说上几句话。
楚恒特别进宫说的那话，骆铭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根本不值得他费一丝半点的心思。
本来明明说好了，是骆铭哄夏芷瑜睡的，但骆铭哄着哄着，先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夏芷瑜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
“骆铭，你走！别管我！”这大约是骆铭第一次看到楚恒那般坚毅的眼神，往日里，楚恒从来都是似笑非笑，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抬起袖子想要拭擦他面上的血迹，但越擦，他的脸越脏，“说什么傻话，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我怎么能丢下你，从前觉得晦气，此时此刻倒是可以说一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滚犊子！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呢！不然圆圆该误会我了。”楚恒的眼眶突然就红了，血红血红的，“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我是一定要娶她的。”也不知道，他藏在心里的姑娘要便宜哪个臭小子，他会不会待她好，会不会欺负她！
垂头看了眼没入身体的加了引血槽的箭矢，看着那几处不断往外渗出的殷红血迹，楚恒突然就觉得周身冰冷。
“我背你！”骆铭随手撕开了衣角，将脚上的伤处扎紧，背对着楚恒有些踉跄地蹲了下来。
“呵！背个屁啊，我这都快被扎成刺猬了。”
骆铭的眼睛也红了，箭矢留在身体里，上头的引血槽会让楚恒血流不止，但若是拔出来，他的血会流得更快，进退两难的局面。“那我抱你。”
“让你走你就走，废什么话，你得活着回去，回去告诉汤媛，说我喜欢她，我这辈子，就只喜欢过她一个姑娘，原来那些个王小姐，张小姐，赵小姐……都是气她的，都不是真的。”
以死相逼，赶走了骆铭之后，楚恒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知道，是血流得太多太快了。
“骆铭！”他后悔了，不该让骆铭传那样的话的，就该让圆圆继续讨厌他，然后嫁一个心口如一的夫君，一生一世安安稳稳的生活。他一个要死的人了，心意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骆铭坦然地站在崖边，任由崖顶的狂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投降？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怕死，便不会枕戈披甲，浴血奋战，只是可惜，没机会替楚恒传话了。至于父亲和母亲，他们应当是会为他骄傲的吧？以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楚恒口中所谓的下辈子了，但并不是。他依旧活着，苟延残喘。身上的衣裳……没有衣裳，全都是带着药浸着血的布条，将他包得结结实实的，不能稍动。从高崖落下，没有要了他的命，只碎了他周身大部分的骨头。
一个女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见他睁开了眼睛，便柔声问道，“夫君，你觉得好些了吗？”
夫君？一直旁观的骆铭轻轻地‘飘’到了她跟前，看了眼竹榻上浑浑噩噩的他自己，再看看这张陌生得不得了的容颜，哪个是她夫君？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夫君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骆铭在屋中飘飘荡荡，他不想听，不想听她说，她是如何将楚恒的脸划烂，如何将他的尸身从高崖推落，如何以鲜血引来山中野兽去啃食他的尸骨，只为了让他们区别不了那碎成一块一块的尸身究竟是他骆铭的，还是旁人的。
但他没法离开这间屋子，正如躺在竹榻上他的另一个他一样，都被困在了这里。
冬去春来，他身上的布条拆了绑，绑了拆，于他来说是痛苦折磨，她却做得很得心应手，“夫君你该庆幸你遇到了我，你身上受了这样重的伤，若是遇到了旁的庸医，只怕你坟头上的草都要这么高了。”说着，她垂首靠在了他的胸口，“ 我救了你，你陪我一辈子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而后她如同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一般，伸手十分留恋地在他脸上滑过，“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了。”
“别碰我！别碰我！”
“骆铭？骆铭你醒醒！”
猛地吐出一口气，骆铭睁开了眼睛，他一头的冷汗，发觉有人在摸他的脸，动作快于意识，‘啪’的一下，他拍开了那只手。“哎呀！”夏芷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骆铭拍红甚至有些拍肿了的手背。
听到夏芷瑜的声音，骆铭愣怔了一下，他的手可以动了，他……
“瑜儿？”
“梦到什么了？”夏芷瑜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骆铭会害怕的东西。
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只能任人宰割，那样的事，这世上有谁不害怕呢？
“梦到……梦到一条毒蛇咬了我，趁我不能动弹的时候，盘在了我脸上，用蛇信舔我的脸……”
“别说了！”夏芷瑜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都抖了两抖，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害怕蛇的，区别大约是反应大小。“怎么好端端的，就梦见这个了呢？”
“……可能是楚恒说，后年乖乖抓周的时候，会收到一条羊脂白玉雕刻的小蛇。”
“小蛇？”夏芷瑜的声音有些发颤，“谁会送这个啊？”
心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稳健，骆铭将怀里的夏芷瑜拥得紧了些，似乎想要以两人之间互相传递的温热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楚恒说，汤家三少手上有一套十二肖的玉石摆件，今天汤姑娘给你的便是其中一件，因为小宝肖兔。”
“啊？一套十二件？那岂不是不完整了吗？不然下回圆圆来的时候，我把那小兔子还给她吧？”那兔子虽然可爱，但她真的不想再要一条小蛇啊！
“嗯，随你。”不论是玉兔还是玉蛇，他们都是不缺的。
至于梦中真正的场景，他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毕竟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罢了，现在他醒了，便也过去了。“疼吗？”骆铭能感觉到，他刚才使了不小的力气，因为直到现在，他的手还有些麻，他这皮糙肉厚的都感觉到麻了，就更不要说夏芷瑜那细皮嫩肉的了。
“疼啊！你用那么大的力气，怎么会不疼？”
“抱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原来和我娘一块儿睡的时候，不知道踢过她几次，有一回我醒过来，正好和她脸对脸，差点儿没吓死我，她那眼眶都是青紫色的，后来我娘醒过来，说我晚上做了噩梦，把她当做土匪来打了，一打一个准，全在脸上。”
骆铭是个武将，用的力道又不小，夏芷瑜那手背，不多时就起了淤青，然化瘀的药大多数是不能给怀了身孕的人用的。
“我去找个御医过来。”“别去了，慢慢就能好的。”夏芷瑜是知道的，用药揉开淤血的时候才是最疼的，她可不想疼两遍。不过骆铭很坚持，因为看着觉得刺眼。
宫中没有秘密，特别是对于宫里头的主子们来说。夏芷瑜被骆铭‘打’了的事，骆夫人很快就知道了。虽然知道骆铭不会是粗鲁到会打媳妇的人，但既然都惊动了御医了，那必然是有这么回事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严重？”夏芷瑜的皮肤白皙，所以那青紫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骆铭做噩梦了，不小心拍的，娘，我没事的，一点儿小伤罢了。”疼自然也是疼的，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责备骆铭也没用，不如就轻描淡写地让它过去。
“做噩梦？”骆夫人很快看向了夏芷瑜的肚子，“孩子没事吧？”
“没事啊。”骆夫人沉默了良久，和骆铭那如出一辙的薄唇抿得死紧，而后她转向垂头不语的骆铭，“你和我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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