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不但死了,死相还很恐怖。
舫主怕惹祸上身,重罚了管事,对守夜不力的妖仆下了死手。
那日在枫林苑守夜的护院,还有见过那位贵客的上下所有仆从,全都绞死在枫林苑的楼阁上,以示众人。
唐玉笺震惊,“绞死?”
水里伸出一只手,璧奴白皙的指头指向远处,“是啊,就在那里。”
唐玉笺看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红枫林间,楼阁高耸入云,飞檐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雕栏外挂着东西,随着风轻轻摇晃。
只消一眼,唐玉笺浑身僵硬。
周围几个杂役窃窃私语,俱是不敢抬头向上看,生怕目光触及那几个被残忍掏空了内脏、倒挂在檐下的妖仆尸体。
“死的贵客,是条虺蛇。”璧奴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她是沧澜少主的未婚妻。”
“这虺蛇平素在外端庄正直,与沧澜少主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不知道她私下常来画舫寻欢作乐。”
沧澜是大族,少主未婚妻死得如此不光彩,自然不能声张。
“画舫上所有见过那只虺蛇的客人都被无辜被打死,红枫公子他也没了……”璧奴没有继续说下去。
唐玉笺动了动唇,“仅仅是见过,都要打死吗?”
“这事不光彩,”璧奴闭着一只被啄瞎的眼,声音很轻,“在下人身上难道不是死罪吗?”
唐玉笺捂着手背,眼神发直。
妖界和她前世的人间不同,生性残暴冷血。
如果她前夜没有跟着采买的小厮下船,是不是挂在雕栏上的尸体,会多她一个?
横死在榻上的贵客,死时被挖走了妖丹。
最近不周山接连惨死了许多厉害的妖仙,都是这个死法。
沧澜族的护卫没走,舫上都在猜,剖大妖命丹的邪魔,可能就在画舫上。
唐玉笺游魂附生的妖物,没有妖丹,也不知妖丹是什么样子。
但她知道,虺蛇是六界有名的大妖,她竟然无声无息地被剖了丹,那这背后的东西,一定很恐怖。
画舫一夕之间没了客人,连下人们都整日战战兢兢。
唐玉笺不敢进枫林苑,在璧奴的池子边上偷闲。
目光被池子里的游鱼吸引,满脑子都是黄酥鱼和烧鹅掌。
可是她不招这些鱼喜欢,鲤鱼们一看见她过来就都藏在荷叶下,死活不肯出来。
这也难怪她们,刚上画舫那会儿唐玉笺嘴馋,看到池子边有一条不怕人的鱼,就忍不住捞了起来,捧着急匆匆地跑到后厨,想找熟悉的小厮帮忙做鱼吃。
没想到,后厨的杂役一看她手里的鱼,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赶紧把鱼放回水里,还撒了些药粉。
鱼缓缓转醒,张开嘴就骂唐玉笺。
口吐芬芳,小嘴儿抹了鹤顶红一样。
唐玉笺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吃了同事。
这会儿正垂涎的盯着鱼,唐玉笺被璧奴抓住。
蛇妖体温极低,冰冷的手指抓住唐玉笺的手腕,握得有些紧。
掌心透着一点濡湿。
唐玉笺示意他松手,下巴抬了抬,可璧奴不看她。
清秀的侧脸神色不明,睫毛微颤,咬着下唇,露出一点尖细的牙,耳垂透着薄红。
似乎在紧张。
唐玉笺猜测,他是害怕那些沧澜族的护卫。
璧奴胆子小,他一直说怕,让唐玉笺陪他,说过许多次。
舫上没什么客人。
唐玉笺熬够了工时,从池塘离开,心里不太安稳,自请去喂兔子,结果走到半路时,却被小厮拦了下来。
“不用喂了,那几只兔子死了,提前做成菜了。”
唐玉笺张开嘴,“做成菜了?”
来不及伤心,小厮说,“我给你留了个腿儿,就在隔间的柜子里,快去吃吧,等凉了吃起来就不香了。”
“……”她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
兔子虽然很可爱,但是做熟了的话就是食物。
唐玉笺看得很开。
吃得也很香。
后厨油烟呛人,吃完兔子,唐玉笺没打算多作停留。
小厮们十分忙碌,要给浮月公子送补身子的汤药,沧澜族那些护卫没来过画舫这种地方,食髓知味,快把浮月耗没了。
唐玉笺早上见过浮月公子,他看起来非常虚弱,却仍对着她笑,知道她爱吃,给了她一蛊甜羹。
听人家说,被采补得多了,炉鼎也就死了。
都活不久的。
刚走出后厨,唐玉笺眼角余光竟然瞥见兔笼子里有道蜷缩的影子。
她停下脚步。
与笼中的少年对上视线。
铁栏间伸出来的手白皙而修长,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似的。未束的长发从肩上倾泻而下,盛着皎洁的月光,冷峻又美丽。
唐玉笺呼吸慢了半拍。
生着一层暗红色铁锈的笼子里,少年静静地坐着。
眼瞳一如既往,直勾勾地看着她。
看起来就像一只……
兔子。
唐玉笺错愕地盯着他,随即皱眉。
是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远处的后厨传来砍剁声,听不真切,想也知道是在宰杀什么活物。
画舫上的妖很少吃人,但并非没有先例。
妖族一贯弱肉强食,野蛮生长,为了提高修为,不乏有凶恶的妖物杀戮同族取丹,吞噬小妖的道行,增加自己修为。
笼子里还有血痕,生了铁锈的栏杆上依稀可见几缕绒毛。但进这个笼子的,无一例外,都是后厨的食材。
唐玉笺没有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什么妖气,他坐在铁笼角落,单薄破旧的衣裳无法抵御风寒,近似抱膝的姿态很是乖巧,脆弱得仿佛一捏即碎。
唐玉笺在心中默叹一声,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清润的嗓音。
“为什么?”
这是唐玉笺头一次听到少年的声音。
声如玉碎冰裂,悦耳至极。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为什么?”
少年原来不是哑巴,但似乎很少开口,带着一些生涩。
手指攥着铁笼,漆黑的长发掩住半张脸,双眸沉如深渊。
他的手往前面探出,微不可查地勾动指尖。
倏然间,脚下的巨大画舫随之摇晃了一下。
唐玉笺一个没站稳,向前踉跄几步,整个人贴到了铁笼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异香。
香到让人觉得不祥。
少年倾身,一只手穿过笼子,握住唐玉笺的手腕。
手指凉得像冰,攥住她,收紧了,力道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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