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观颐小记 > 第六十五章 走火5
    看着她闭上的表情,钟行舟心一阵揪痛。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更要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可一时间他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如果不是含有表演的成分在,他不是一个个擅长安慰人的人。

    孔锦颐挤出勉强的笑容,有些自嘲地继续问道:“如果不是这份厚禄,恐怕你一辈子也不愿意伺候我这样的大小姐吧?”

    “钟某见到的,是眼前这个人,无关其他。”钟行舟轻声纠正着,“大小姐在我眼里,和二小姐、少爷他们都很不一样,我原以为大小姐看我也是这样。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关系就是主仆的话,才是让钟某寒心。”

    原来他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

    扪心自问,钟行舟对他来说,和那些一般的下人都不一样。或者说,她从来没把他当过地位低他一等的仆人,是很特殊的朋友。

    “嗯。”孔锦颐低下头,自己也有些混乱地揉揉头发,“希望你不是在哄我。”

    “令堂在天有灵,钟某若是有半句虚言定不得善终。”

    言语是一方面,行动是另一方面。除了两个人交流比较多之外,日常处事中,钟行舟也是格外照顾自己一些。她惹了什么祸,闹出什么麻烦,都有钟行舟帮她兜底。只要感觉到他的存在,就会很安心。

    何况他发这种毒誓,让孔锦颐想不相信都难。

    孔锦颐盯着墓碑上的字有点出神,问道:“钟管家,你当时拿弟弟的事情博我的同情,是不是在骗我?”

    “当时确实是有博取同情的成分,但是弟弟的事情我没有说谎。”

    “……失去至亲的感觉很难受吧?”

    钟行舟循着她目光看去,她正盯着大姨太的碑,墓碑年久失修,刻字都有些不清楚,但是还能隐约看到“兰蕴和”三个字。

    “嗯。”钟行舟点点头,“此前从未和大小姐提及,我和弟弟的流亡,是因为我双亲早逝。”

    孔锦颐一愣,虽然之前有猜到钟行舟已经无父无母,但没想到他会主动和她说这些。

    “病逝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是病逝的话,或许我还能多记得些他们的好处。”钟行舟也自嘲地笑起来,“大小姐或许听人听过,钟某曾经也是个家庭殷实的少爷,但那已经是五岁之前的事情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也是被外国那些资本压制了?”

    “不是的,纯是人为,家门不幸。”钟行舟叹了口气便开始回忆道,“我父亲不善经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走下坡路,但好在我弟弟出生了,一家人过得还算幸福。可不久后入不敷出,我弟弟还不到一岁,父亲就因酗酒而猝死。”

    孔锦颐看着他的脸,表情哀伤,这次不像是说假话。

    “三年后我母亲抛弃了我和弟弟。”

    孔锦颐微怔:“可是那时你才多大年纪?”

    “那时我十岁。可是对于弟弟来说,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

    “我永远记得那是个夏末,母亲说要买对街的糖葫芦给弟弟。直到我的汗水变成了泪水,也没等到母亲和糖葫芦回来。”

    ……

    “猝死的父亲,逃命的母亲。生而不养,养而不育,简直是对生命的亵渎,在我这里都不被认定是父母。我对外称他们病逝,是安抚我弟弟的谎言,也是宽慰我的骗词。”

    ……

    句句震撼,声声哀沉。

    孔锦颐沉默着,抬眸看了看钟行舟。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在回忆痛苦的童年。他喉咙动了动,看起来有些悲恸。可当钟行舟睁开眼睛和孔锦颐对视时,他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哀伤,就和他平时一样坚定有神,只是带了些许冷漠。

    刚才没等来的拥抱,孔锦颐想主动给他。她轻轻拥了拥钟行舟,他很意外,颤抖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下来。不过这个拥抱并不深入,也不带有任何男女之情,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安抚。

    孔锦颐松开手,道:“很意外你和我说这些。尤其是你描述的这么平静,反而更让我觉得难以相信。”

    “只有我和大小姐两个人知道。”他认真地看着孔锦颐,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也不愿意再和别人说。”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一旦有肢体接触,孔锦颐便清醒地向后一退。

    “算不得什么秘密。”他很释然地说,“比起我,大小姐也算是幸运了一点。至少您的母亲在世时一定很爱您,老爷为您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庇护。”

    孔锦颐从不觉得幸运,但对比一手烂牌打到如今的钟行舟,她也算有福分了:“谢谢钟管家,让我知道没人疼爱的孩子一样可以有自己生活的方式。”

    “这不是我生活的方式,是我生存的方式。”钟行舟淡淡地纠正道,“大小姐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而我余生能像现在这样就是万幸了。”

    “现在这样?”

    钟行舟要怎样告诉孔锦颐,自己的余生里不会再有她,她只是短暂的一次任务中遇到的过客。他自然说不出口。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孔锦颐,最后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脸庞上。

    四目相对,情绪流动,其中的暗语,希望她能懂。

    孔锦颐被盯得有些疑惑,她从未见过钟行舟的眼眸中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似乎是无奈,但居然还有几分……惋惜?

    孔锦颐回避了他的目光,心里乱糟糟地揣度着他这个回答究竟是什么意思。

    钟行舟咳嗽两声,算是不再让她胡思乱想:“说起来,今天大小姐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呢?”

    “你也知道,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孔锦颐回答道,情绪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激动,“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坐到这里,我却觉得多说无益了。我母亲生前已经很痛苦了,不想让她在死后这么多年还在为我担心。”

    想起来今天下午孔锦颐哭得那样惨,现在却镇定得像是变了个人,钟行舟更看不懂她了。

    “钟管家。”孔锦颐将头发别到耳后,“你之前说怀疑弟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若是人为,你会报仇吗?”

    钟行舟回答的倒是很果决:“前日华裕家一事,钟某都甘愿拿命来抵。事关一个无辜的孩子,更应该血债血偿。”

    “我以为钟管家很惜命。”孔锦颐轻声道,“而且你身手这么好,看起来也不太容易受伤。”

    “本就是亡命徒,血肉之躯而已。”

    钟行舟回答后,才疑惑起孔锦颐的这个问题,见她表情有点迷茫,又添了句:“人各有命,钟某的命不值一提。但如果大小姐动了这样的心思,可就太愚蠢了。”

    “你刚才也说了,血债血偿,我也认同。”

    孔锦颐铁了心要给母亲的枉死一个交代,此时也不会听钟行舟的劝。

    “……我知道我是劝不住您的。”钟行舟妥协,“既然如此,站在一个仆人的角度,唯您是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事情的进展居然如此顺利,孔锦颐本来还没具体想过怎么报仇,但是如果有了钟行舟这个帮手,事情会好办许多。

    “我还不确定仇人是谁,但是请你教我用枪。”

    钟行舟有些惊讶:“您这一开口,口气还真是不小。”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难倒是不难,只是要给我一些时间安排。”

    “那就算你答应了。”孔锦颐道,“再陪我坐一会,我们一起回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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