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记粮铺。
方掌柜看见东家过来,亮起眸子就要打招呼。
姜砚秋微微摇头,止住了他要破口而出的话。
小伙计看着,眨了眨眼,装作不认识,扭头继续干自己的活了。
走在前边的林舒,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小动作,笑着向方掌柜询问:“掌柜的,听说你们家铺子的上品稻种,卖与去年逃荒过来的几个村子有折价,可是真的?”
方掌柜乍一听,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姜砚秋,见她微微点头,立刻意会过来怎么回事。
他也笑得温和,“确有其事。”
林舒大喜:“那不知价格几何?”
方掌柜又悄悄看了眼姜砚秋,见她伸出三个指头,大方地回道,“半价。”
“一斤三十文?”
“是的。”
林舒算了下,他家有四亩水田,需要十六斤稻种,先前六十文一斤需要近一两银子,他拿不出来,现在折算下来不到半两银。
买完父亲的药后,剩下的银钱留出抄书花用的纸墨,也够凑合。
姜砚秋见他没有说话,自己上前去,走到那一袋稻种前,和方掌柜说,“掌柜的,能帮我包点起来吗?带回村里给村长看看。”
方掌柜笑呵呵,“可以是可以,不过这稻种精贵,可不能白拿。”
姜砚秋嘴角微抽,从布包里抓了铜板出来,数了五个给他,“够吗?”
“够的。”方掌柜看她细数铜板的样子,也忍不住发笑。平日东家上百两地发给大家都不见眨眼睛,今儿个这样还真像个勤俭的小丫头。
等林舒回神过来,方掌柜已经将五文钱收起来了。
边上的小伙计见状,连忙拿了小布袋,就往里面抓稻谷。
方掌柜一看就知道他拿多了,喊了一句:“悠着点。”
小伙计讪讪一笑,手抖了抖,把里头的谷子倒出了一半。
姜砚秋:“……”
这两人戏这么多,这么好,待在她这里卖粮食,还真是屈才了。
装好粮种,方掌柜又和林舒说,“不过这上品粮种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你们若是想要,得抓紧让你们村长统一来买,并且每家每户所购的量,都不能超过家里田地需要的。”
林舒略一思索就明白,姜记粮铺这样既可造福困民,又可避免粮种哄抢,确实不错。
“明白的,多谢掌柜提醒。”
二人出了粮铺后,姜砚秋把拿来的粮种给他,“林大哥,这些你带回去给村长爷爷和大家看看。”
“好。”林舒接过,新粮种刚出来不久,不是所有的村民都知道,带点回去让大家亲眼看看,比什么好的说辞都强。
他要还铜板给姜砚秋,不过自然是被拒了。
事情已经确定了,天色也暗了,二人就此分开,各自回家了。
刚进入皖西巷,迎面就撞上从河边跑完步回来的姜砚珩,千山背着书,跟在他的身后。
“阿姐,你也回来了。”
“嗯,你又去跑步了?出了这么多汗,可别受寒了。”姜砚秋见他满头大汗,怕他吹了风着凉,拉着他急急地走进前面的院子里。
“阿姐放心,我现在的身体强壮着呢!对了阿姐,我今日和张铁壮说了粮铺出新稻种的事情,他爹应该会去买。张叔和姜伯伯他们要好,到时候村长爷爷也会知道的。”
听阿姐说了一嘴想给村里人都用上新粮种,他就把这事给记下了,只是他们近日忙,无暇回村。
之前有事还可以找在县城酒楼当账房的姜大海说。
不过他因为那份工是去年临时找的,东家给开的工钱不高。
干了大半年多,涨工钱仍是无望,所以在农忙时辞了工。现在已经找了新的活计,在府城上工了。
至于张铁壮,上回在书院时被其他学子为难时,是姜砚珩看在同村的份上给解了围。
在那之后,就被他缠上了。不过还算听话,他现在妥妥的就是姜砚珩的小跟班,阿珩让他往东便往东,往西便往西。
主要是因为张铁壮其实没那么想念书,他喜欢学武行侠仗义。所以当他看到比自己小两岁的阿珩,撂倒了压着他打的几个少年,立马就被折服了。
姜砚秋笑了,“真巧,我今日碰见林舒,这事已经让他去办了。”
阿珩听了也开心,村长待他们不错,他也希望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
旋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价格呢?”
铺子里的售价对村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放心,让方掌柜给去年逃荒来的十多个村子全都给了半价。”
“嗯。”
再低的话就和普通粮种一样了,到时候就说不过去了。
“阿姐真好。”
“行了,你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林舒回到家中,天刚刚黑下来,把他爹的药交给林婧之后,就匆匆去了村长家。
“村长叔。”
他这一声叔是按村里的辈份喊的,算起来姜村长与他林父是同辈人。
不过因为他的年龄比姜大海几个兄弟还要小上许多,所以大家也没那么计较辈份。
“诶,林舒来了啊!吃了吗?要不一起吃点?”村长笑眯眯的,就要拉着他往堂屋里走。
林舒摆手,“不用了,家里都做好了的。”
“你这是又去城里给你爹抓药回来啊?”
“是啊,叔,给你看个东西。”
他没有挪步进去,在院子里就拿出稻谷给村长看。
村长看到东西时,整个人惊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了一小把放到自己的掌心反复看着,“这……这……”
种田种了一辈子,姜云峰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的谷子,还带着稻香味,他实在激动,话都说不完整了。
“爹,这是怎么了?”
姜大河和姜大山二人挑着柴火回来,一进院子就见自家老爹激动得发抖,都好奇极了。
除了村里的孩子上了学堂,读书有出息,能让他激动之外,平时还是很难见到他这样。
姜村长笑哈哈地招呼他们过来,“你们也来看看。”
两人更加好奇了,把柴火往边上一丢,也都凑了过来。
这一看,兄弟二人也激动起来,“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城里姜记粮铺新上的粮种。”
“这城里的粮种就是好啊,咱们家里头自留的粮种精挑又细选的,跟这些一比,都变得干瘪了。”
姜大山感叹着,还伸手拿了一颗谷子,三两下剥掉了壳子,白胖的大米看得几人都欢喜。
姜大河也微微点头,“确实没法比较,这粮种应该不便宜吧?”
林舒点了下头,“原本价格是蛮贵的,要六十文一斤……”
他话还没说完,姜大山就惊得打断了他,“六十文!这么贵!!谁家买得起!”
也不怪他这般大呼小叫,之前家里买的粮种一斤才二十文,这已经是粮铺里较好的粮种的价格了。其他人家银钱不够的,也有买稍微差点的,只要十五、六文的。
林舒也不奇怪他们这个反应,又接着没说完的话,“不过姜记粮铺的掌柜说了,咱们去年逃荒过来的村子可以只收半价,就是三十文。”
村长父子三人的面色都缓了下来,林舒又将方掌柜说的话,与他们讲了一通。
即便半价,也比之前的价格多了一半的,若是全换上新粮种,一家子的田地算下来可要多花出不少银钱。
但是只要收成真的可以多收三四成,那也是赚到了。
村子里大家基本上都靠地里的收成过活,新粮种的事情关系重大,村长是一刻也不想耽误。
“老二老三,你们去各家通知一下,让当家人都出来集合一下。”
“好!”兄弟俩异口同声,拔腿往外跑去。
乡亲们听说村长要商议来年粮种的事情,也没有多加耽误就过来了。
他们各家都有自留了一些当种子,但都不是很理想。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村长家边上的空地,等人来得到得差不多了,村长就把林舒和姜砚秋去姜记粮铺看新粮种,以及掌柜给的折价的事情,都跟大家仔细说了。
完了后,又把粮种给大家看了。
此时的天已经黑透了,大家只能在火光下看,虽然没有白日那么清楚,却也足够叫他们都心动。
等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村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这个新粮种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一斤三十文,大家想买的,来我这边登记一下,我们明日就去一趟城里。”
“村长叔,明日就去,这么急吗?这价格多出了一半,可是要多花销不少银钱,我都还没回去和婆娘商量呢!”
“不急不行呐,好东西哪能经得起等,而且虽然掌柜规定大家不能超量购买,但是周边可是有十多个和咱们一起逃荒过来的村子呢!要是听见风声了,那不一下子抢光了?”
大家一听也是,都纷纷议论起来。
听见大家担心银两的问题,还有这新粮种从未种植过,也不知收成能多几成,顾虑还是不少。
村长便提议:“要是担心新粮种收成不好的,也可以先买一点来试种,新旧种子一起来,你们自己想清楚,总之咱们村子只明日去这一趟,以后你们个人再想买的话,可就得按原价了。”
“村长,我家要买!新旧种子各一半试一下看看。”
大家看向第一个说话的婶子,那是姜砚秋隔壁家的孙大娘。
“婶子这么快就决定好了,你当家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你婶子说啥就是啥了。”
夫妻二人妇唱夫随,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婶子也咧开嘴笑了,“之前听了秋姐儿的话,买了城里的菜种,赚了点菜钱。我瞅着,这回粮种的事情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也都想起来地里的菜,今年因为那菜种得好,各家各户都挣了一点银钱。
于是,又接二连三有人去林舒那边登记购买粮种。
没过多久,就有大半多人家已经登记好,没有确定的也让回去好好商量,晚些时候过来登记,或者明日赶早,总之过时不候。
最后又喊了几个汉子,明日抽空一起推板车进城运粮种。
事情商定好之后,大家也就渐渐散了。
只有陈林氏和她的儿子还在那里争执不下,陈老大想要定粮种,但是陈林氏一听这事情里头有姜砚秋在掺和,就满心不爽,拦着他去参与。
“家里有粮种了,何必再浪费那个钱去买!再说了,三十文可不便宜呢!”
“娘,家里的种子和这种子能一样吗?”
“我不管,反正老娘没钱!”
“……”
实在是前不久才刚与姜砚秋犯冲,因着她们去年白纸黑字写好的按月还银钱,但是陈林氏一直拖欠,加上姜砚秋她们也没在家里,没人提起这事,陈林氏就企图赖掉。
可惜村长一直记着这事,这次秋收直接勒令让他们用粮食抵债,可把陈林氏气得连村长也记恨上了,直到今日气还不顺畅呢!
村长一家远远地听见他们吵闹,也没有搭理,关上自家的院门就回屋里了。
第二日清晨,村长和村里头的几个青壮小伙子,按着约定好的时间出门进城了。
到了姜记粮铺,又和方掌柜了解了一下粮种收成之类的问题,几个跟来的汉子,当场把家里原本订购的数量改成了全用新种。
买粮种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姜村长带着一行人拉粮种的动静不小,云河村周边的几个村子都瞧见了,有相熟的也会过来问话。
一样都是南涝逃过来的,姜村长也没有藏私,把姜记粮铺新粮种的事情一一和他们说了。
接下来的几日,姜记粮铺可就热闹起来了,每日都有各个村子的人前去拉粮种回家。
玉泽县本地的村子发现姜记粮铺在粮种上的价格区别对待太多,不服气地闹起来。
凭什么都是村民,他们就得原价购买呢!他们也要半价购买。
但是方掌柜不是个怕事的,先前说好如何就如何,不可能因为一些人不满意就全盘推掉。
而且自家的东西,想卖多少银钱就多少银钱,就他们目前这个价格而言,还是符合市场规定的。
那些人见掌柜油盐不进,竟还告去官府。
张家近日喜得新孙,张县令忙着含饴弄孙,所以才后知后觉新粮种的事情。
等到张县令问到姜记粮铺时,新粮种已经售罄。
方掌柜镇定自若地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草民倒是也想给他们折个半价,但是现在苦于无货,只能请各位另寻别处了!”
张县令一听他这话,也知这说的不是真心话,不过他不在意价格的问题,他关心的是新粮种的事情,什么样子,在哪里?
在他的管辖地里出现了新粮种,他竟然毫无所知!真是失职!真是失职!
思及此处,张县令有些汗颜,“方掌柜误会了,本官并非来指责姜记粮铺的。你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有权决定自家铺子的折价活动,一切合法合规。而且,你们姜记粮铺扶持新居民,乃是一大善举,本官应该表彰才是。”
外头联合在一起的几个村的人,原本听见粮种没货了,都急得不行,现在又听见连县令大人都这么说,全都后悔莫及。
闹了几日,结果没占着便宜就算了,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掌柜没管外面的嘈杂,欣然作揖,“草民多谢张大人体恤。”
张大人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不知是什么样的粮种,引得大家这般哄抢?”
对上张大人期待的眼神,方掌柜面露为难,“实在是抱歉了,草民这里已经没有货了。最后一位顾客,连袋子都一并提走了,现在铺子里是一粒新粮种都拿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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