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冷汗如瀑,哪敢把这种话往上报。
他有意把事情压下去,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奈何人家不愿意领他的好意。
这个人家,既指翎卿,也指秦卓。
在短暂的狼狈过后,秦卓只觉得内心被毒蛇反复啃咬,怒火彻底烧掉了理智。
他执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弟子这么顶撞!
这个弟子说的那是什么话?
当真反了天了!
“你听到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没有?我就说了他是个刺头,这些弟子仗着自己有天赋,一个个都不把我们这些老师放在眼里!”秦卓指着门口骂,张礼抱着他腰都差点没拉住,“让他去告啊,我看看这镜宗是不是真要跟他姓了!”
翎卿直接把他嘴封了,手脚捆住。
“吵死了。”他又打了个哈欠,问张礼,“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礼麻木地松手,摇头。
他还能有什么问题?他的修为比秦卓要高,但也只是一些而已,秦卓在这个弟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动手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张礼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这真不是他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了啊,他就打不过人家。
而且这烂摊子也不是他能收拾的。
“你在此处稍等,我这就去回禀外门长老。”张礼话说的艰难。
一想到自己要把翎卿的话转告给掌门,就觉得头皮发麻,所以还是告诉长老们吧,他一个外门执事也没资格直接找上掌门。
就在他去汇报这件事的期间,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坐在里面的人没有哪个不在偷偷打量门口的人,眼睁睁的看着教习被他气了个半死之后,那人就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打了一个哈欠。
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困。
众所周知,哈欠是会传染的。
“哈——”
教室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哈欠声。他们起的比翎卿还早,这间教室里就没有一个真正清醒的。
等到外门长老闻讯赶来,见到的就是一屋子行尸走肉。
“这……”
他先是迷惑,看看台上被捆了手脚又封了嘴的秦卓,又看了看这一屋子好像十天半个月没睡觉的弟子,最后看了门口……门口是空的,挑事的刺头压根没有“在此等候”的意思,转头就回去睡觉了。
外门长老试着给秦卓解绑,一连好几下都没解开,眼看秦卓要彻底气炸,他们的头也跟着大了。
……
哪怕是在整个镜宗的历史上,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新入门的弟子,第一天上课,就把负责的教习给捆了。
了解完事情经过的长老无不感到头疼。
要是别的弟子和真人,这事还好解决,但要是秦卓和翎卿……
他们可不敢做决定。
于是,头疼的长老们转手把事情又往上报了一层。
让别人去头疼。
就这样,这一状硬是告到了戒律堂。
戒律堂接到后,倒是不怕秦卓的兄长秦琎长老了,但一看翎卿头顶那闪闪发光的两个大字,也跟着眼皮子狂跳。
也就秦卓那欺软怕硬的蠢货什么人都敢得罪了,这摆明了是个金蛋,还是个全宗门上下盼望了几十年,刚到手还没捧热乎的金蛋,出了事还得了?
再说这“案情”也确实不简单,主要是不好评判对错,饶是平日里铁面无私的戒律堂长老们也深觉胃疼。
错首先肯定在秦卓,早课迟到是个多大的事吗?他非要揪着不放,没事找事嘛这不是!
但秦卓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点错,还不至于就拿掉一个执事,更别提他还有一个为宗门做出几多贡献的兄长。
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至于翎卿……
要说错呢,没什么错,被人故意刁难了还不准反击,没有这个道理,他们也不主张教育弟子在外面当个老好人受气包。
但一个弟子,入门第一天,就要求宗门换掉给他上课的老师,这听着合理吗?
闻所未闻啊!
就没听说过谁家有过这种事!
他就是掌门的亲儿子,这也不可能!
但要是不换……看这人的行事态度,是真的会转头就走,搞不好还会和上次那个弟子一样,投入他们的老对手横宗怀抱。
都说遇事不决就各打五十大板,在这件事里,这板子究竟往哪边打合适?
长老们冥思苦想,最后决定。
告掌门!
“……这就是你们一大早把我叫起来、还在我家门口望天吟诗的理由?”
古朴森严的宅邸一直从山腰蔓延到山顶,后花园内,清池蔓延百里,满园花香浮动。南荣掌门披着墨色大氅,浅啜了一口茶,揉着太阳穴,疲惫微笑。
“咱们镜宗开宗三千二百年,共有一府三堂十二长老,下设执事教习无数——就没有一个能解决这件事,一定要叫我?”
镜宗制度森严,一府自然是掌门所在的怜舟府,三堂则是戒律堂,内堂和外堂,分别对应内门和外门,职责大同小异,内门和外门之间看似只隔了几座山,其实足有几千里,只有特殊功法能够抵达,如若是步行,一辈子都难以逾越。
十二长老则是专指内门和戒律堂的长老,外门长老不在其列。
他们拿着外门的事,就这样莽撞地找上掌门,其实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但谁叫这金蛋是掌门自己开口要留的?
就翎卿住的那小院子,不就是掌门亲口指给他的吗?
现在出了事,自然也要找到他。
“让我看看是谁……”南荣掌门挥挥手,一面水镜出现在面前,他看着里面哈气连天的景象,倍感亲切,“好吧,确实不是个小事,去把大家都叫起来,咱们开会。”
戒律堂长老疑惑,“需要把长老们全部叫起来吗?”
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他记得上次长老们齐聚开会,还是魔域意图进犯修真界,这才召集了众人,几乎是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做下了决定。
结果魔域自己先内乱起来了。
“不,事情不算严重,”南荣掌门和蔼道,“我只是见不得我起了之后还有人能继续睡着。”
“………………”戒律堂长老假装自己聋了,“我这就去。”
-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南荣掌门放下茶盏,从首位环视议事堂大殿左右,“诸位长老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呢?”
“这还用讨论吗?自然是严肃处理!”一名长老率先起身,狠狠一巴掌劈在身旁的桌子上,杯盏顿时一阵叮铃咣啷响。
“知道你们是亲兄弟,但也不用这样——回头记得给这两兄弟开张账单,”南荣掌门喃喃了一句,掩了半边嘴,跟戒律长老吩咐,“他们破坏了我十二套茶具了,一个子都没赔。”
率先起身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秦卓执事的兄长秦琎长老。
秦琎长老还在慷慨激昂陈词,没意识到身上背了一笔巨债,“有点天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傲的简直没边了,还敢顶撞教习,这样的弟子,不要也罢!”
说完,他看向南荣掌门,“掌门可千万别糊涂,若是天赋不行,还有努力,但要是心性不行,必成大祸,这种人留下,迟早会给咱们带来大麻烦!”
“嗯嗯,大麻烦,”南荣掌门敷衍点头,“但人不能赶走。”
“为何?”秦琎长老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南荣掌门跟半个字没听进去一样。
“因为——”南荣掌门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人。
亦无殊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吵来吵去,听的津津有味,忽然接到他的目光,扬了扬眉梢。
“?”
其他人也跟着南荣掌门看过去,心中却是了然。
一个新弟子,说破天了也只是个弟子,况且才入门不足一天,何德何能让镜宗长老齐聚一堂给他收拾烂摊子。
答案无他,只有两个字——
云顶。
自古以来,在大陆的最东端,海陆交界的地方,一直矗立着一根柱子,上篆刻无数字符,百人环抱不尽,下达地底,上抵云端。
柱子上记载着当世百名强者。
不以境界排名,只以实力,自下而上,共有一百个名额。
而最上面的五个名字,则隐藏在云端之上,无人可以窥探,称为云顶之上。
虽然无法直接看到,但上面的名字往往是由下而上,依次上升,并不算无迹可寻,所以上面的名字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不确定上下顺序罢了。
据说那五人,一人在他们镜宗,一人在横宗,一人在密宗,一名云游四海的散修仙人,还有一人,则在魔域,正是魔域的前任魔尊。
在几百年前,这事还算正常。
魔域占了修仙界五分之一的地域,虽多瘴气毒岭,但魔域向来出奇才,占据五分之一也算正常,不至于让他们恐慌。
但百年前,一个名字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翎卿。
通天柱上的名字并非固定,最下面的那几位时常更迭,出现新面孔还算常事。这个名字最开始出现在通天柱上时,众人还只是秉持着打探新人消息的心态,去查这个翎卿是何许人。
不查还好,等到查出来之后,整个修仙界都震动了。
原因无他,这个翎卿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魔尊的徒弟。
十八岁是个什么概念?
当时整根柱子,除了翎卿之外的所有人,平均岁数是两千三百岁。
更可怕的是,他当时只是个元婴。
而被他挤下去的那位,修为比他高了整整好几个大境界。
这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只会觉得他们做梦没做醒,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了他们眼前。
也是从那天起,翎卿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阴霾一样,笼罩在了整个修仙界的上空。
通天柱的记录,每往上爬一名都要花费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或者终身停留在某一个位置,随着年龄老去逐渐下滑。
但翎卿几乎是每隔一年,就会往上蹦一位,一年再蹦一位。唯有一次,他的疯狂窜升停下了,整整十年没有动静,众人还以为他终于遇到了瓶颈,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大摆筵席庆祝,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翎卿在闭关,闭了十年了。
三个月后翎卿出关,名次直接往上跨了近二十位。
要知道他当时修为已经到了渡劫期,而他当时的位次在二十四。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翎卿的名字进了云顶,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排在第几。
那一年,翎卿名动天下。
而他那时才一百岁出头,漫漫仙路,谁能预测他的终点?
没有人。
哪怕云顶五人他们这边占四人,也没有人敢放言能和翎卿一战。
秦琎长老僵立当场。
南荣掌门两手对插在大氅里,遗憾地说,“抱歉,我真的很需要这一个神骨。”
别说秦琎长老的弟弟,就算是舍弃秦琎长老,那也是值得的。
秦琎长老万万想不到他能当众说出这种堪称凉薄的话,垂死挣扎:“我为了宗门做过这么多贡献,当年魔域意图进犯,要不是我冒死传递消息……”
“所以宗门养你这么多年,秦琎长老,”南荣掌门慈祥地说,“比如你手边上,一刻钟前被你摔坏的那一套茶具,价值五千个灵石,下面那张被你震裂的桌子,价值再加个零。而这些年,你们两兄弟,摔了我十二套,你可能在宗门太久,忘了这些东西都是要钱买的。”
“自己离开吧,”南荣掌门起身,“你们在镜宗也作威作福的够久了,老夫还没老糊涂,也还没到心慈手软的地步,给彼此一个体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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