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怎么敢直视,虽然站直了身子,也都微微低头。

    唯有那络腮胡马贩大胆地看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贺芳亭察觉得到他的视线,然而并不在意,也不回看。

    不必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美貌,有人看她看得呆住,不是很寻常的事么?她也不至于为此发怒。

    书院内车驾不便行走,贺芳亭换乘轿子,程先生在前引路,没一会儿到了后山射御场。

    这是云山书院最大的场地。

    中间空出一大块,设了矮桌、蒲团、竹席,周围都是外来的见证者,有的站着,有的自带凳子或椅子。

    见她到来,纷纷行礼。

    很多初次见她的人,都被她容貌所惊。

    原以为是夜叉罗刹,没想到是仙姿瑰容,还有那一身的气派,真正让人难描难画。

    江侍郎好艳福。

    对了,江侍郎有没有来?

    想到这事的人抬眼一扫,没看见,便也丢开。

    其实江止修来了,被贺芳亭的护卫隔得老远,未能到她身边,只得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郡主娘娘,请!”

    “方山长,请!”

    为显风雅,席地而坐。

    两人都急着让对方当垫脚石,便不绕弯子,寒暄过后直接开始。

    方山长徐徐道,“昨日,郡主娘娘只说搦战,未说规则,老夫斗胆,试拟一二,请郡主娘娘听听可不可行。”

    贺芳亭:“请讲。”

    方山长:“书院出题十,郡主娘娘若能答对六,便算你赢,如何?”

    贺芳亭摇头,“不妥。”

    这也在方山长的预料中,善解人意地道,“老夫有欠考虑。郡主娘娘是女子,又未正经进过学,答对六题确实强人所难,那就改成五题,四题或三题、两题,也成。”

    若顺安郡主愿意改,正中他下怀。

    贺芳亭心说这老头看着正直,内里却奸猾。

    她要是十题中只答对两、三题,纵然云山书院宣布她赢,又有谁会当真?这件事也就成了闹剧,是她无理取闹的证据。

    微笑道,“山长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书院出十题或者更多,都可以。但想必山长也知道,有的学问不分对错,只分高下,若只用对错去评判,未免狭隘。因此,我答一题,便请贵书院答一题,至于是学生还是先生作答,不必限制,也包含方山长您自己。”

    只有启蒙幼童的课业,才能简单到用对错去评价。

    看来方山长还是没把她放眼里。

    却又处处给她设陷阱,估计是想快速打发她。

    也是,这一战的时间越长,对云山书院越不利,飞快结束,才能证明书院的实力。

    方山长:“你这是要逐一比试?”

    贺芳亭莞尔,“山长现在才知?”

    如果只是她答题,事情就会变成云山书院考校她的学问,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何况,输赢若都由他们定,又有什么意义?

    今日这阵势,看起来是她仗着郡主的身份高高在上,其实一直高高在上的,是云山书院。

    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道,“评判的先生也不能全是云山书院的,以防徇私。”

    方山长微怒,“我们都是圣人弟子,怎敢徇私!”

    贺芳亭心想你说这话自己也不脸红?

    书读得多了,果然脸皮就厚。

    笑道,“山长不必发怒,就当我小人之心罢。不如,请十位先生评判,云山书院三位,另外七位,就请在场的贤者。”

    说着看向四周,“谁愿意?”

    “老夫在此!”

    萧山长当仁不让,立刻站了出来,其敏捷程度,和他圆胖的体格形成鲜明对比。

    行简书院的其他先生,也踊跃报名。

    方山长一看不妙,赶紧另邀别的大儒。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云山书院出了三位,行简书院出了两位,石崖书院出了两位,另外三位,也是京中有名的文人。

    十位先生都发誓一定秉公评判。

    众目睽睽之下,贺芳亭也相信他们不敢过于偏颇,否则就是损害他们自己的声誉。

    规则定下,比试正式开始。

    云山书院出的第一道题,绘画。

    跟她比试的是童先生,在书院教的就是画艺,浸淫此道十多年。

    方山长:“大家闺秀,多习绘画以陶怡情操,想来郡主娘娘也不例外,请试绘一幅。”

    话说得很好听,很为她着想,像是有意相让。

    绘画的内容却要求是“母子情深”,分明是知道她一双儿女不孝,故意乱她心智。

    可惜她现在心如磐石,乱不了一点。

    调好颜料,很快勾勒出一幅“雪中母子情”,画上,一名女子身怀六甲,双手自然抚着隆起的肚腹,站在屋檐下看雪景。

    雪中有一株梅树,在冰霜的覆盖下开出娇艳的花朵。

    顽强坚韧,傲视群芳,又美又刚烈。

    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也极其传神,仔细看还有点像谢梅影。

    画完,贺芳亭又在一侧题字,“母子情深,梅影霜华”,字体用的是簪花小楷,柔美雅致。

    方山长的脸,从她画出孕妇身形就黑得透透的。

    萧山长哈哈大笑,“好画,好字,好意境!老夫以为,这一题,郡主娘娘胜!”

    顺安郡主,原来是这般有趣的人。

    方山长恼怒地道,“童先生还没画好!”

    这事儿真是让他憋屈极了。

    想解释,无从解释,因为没有人跟他明说,只会在背后诋毁中伤。

    他若强行解释,反而坐实了,会让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能装作完全没听过那些谣言。

    不多时,童先生也画好了。

    画的是一位母亲背着孩子过河,线条细腻,构图合理,说实话也很好。

    但跟贺芳亭的一比,就觉得多了些匠气。

    不讲意境,纯从画技上来看,也是贺芳亭更胜一筹。

    童先生很想赢,可他也有气度,输便输了,对贺芳亭拱手道,“郡主娘娘已臻化境,某心服口服!”

    贺芳亭回礼,“承让了!”

    两幅画作四面展示时,引起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这笑声因何而起,却又不点明,心照不宣,暗自欢乐。

    方山长木着一张脸,想起那日便是在这儿赐字,真想时光倒流,回去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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