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老先生慌忙把笔放下,说道:“华书记来了?在哪?”
文秘书长说:“华书记在车上。喏,在那。”
顺着文秘书长手指的方向,宫老先生看到了停在青石古巷巷口的一辆小车。
宫老先生皱了下眉头,华子建来干什么?他很不解的问:“华书记找我有什么事么?”
文秘书长摇头,说:“不清楚,华书记只吩咐我叫您过去。”
宫老先生匆匆地洗了手,关了门,然后跟文秘书长来到了巷口。
“上车说吧。”文秘书长招呼着他上车。
老头却站在车门的旁边说:“华书记,您找我?”
“嗯。宫老先生,本来我是要登门拜访的,可到这一看,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太方便。”
宫老先生微微笑了笑,表示理解,说:“平日没这么多人的,今天这里有户人家嫁女儿,所以热闹些。”
“原来如此。宫老先生,今天过来是特意请您到我那去坐坐的。一来呢,想跟老先生谈谈诗,说说词,上次在办公室老先生的话还没说完,我一直等着聆听呢。二来呢,感谢老先生破例为我题了字,想请老先生一起吃个晚饭。我知道老先生不喜欢人多,所以也就不打算请别人了,就我们三个人。”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是受宠若惊,慌忙应允了,可宫老先生很平静地说道:“华书记,题那几个字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书记不必记挂在心上,更不必为此请老朽吃饭了。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为一个北江人,希望看到北江的经济在华书记的领导下能够迅速崛起,我那幅字就权当是送给华书记的上任之礼吧。”
华子建没想到对方会拒绝自己,这让他感到有点意外,说道:“那就不谈感谢,一起谈谈诗词吧。”
华子建向文秘书长做了个开车的手势。
宫老先生淡淡的一笑,又说话了:“华书记,真是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过去了,请华书记说个地址,我等下自己过去找您。”
文秘书长心中也很是紧张,心想这老头有点过了,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正要发话问个明白,华子建先说了,“莫非老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
“我上午9点-11点、下午3点-5点、晚上7点-9点,这三个时间段无论如何都要用来练字的,可今天下午我才练了不到二十分钟,所以想……”
“老先生是想练完两个小时的字是吧?可以,没问题。”华子建接过话。
“这是我坚持了几十的老习惯了,从未中断过,所以还请华书记原谅。”
“该请求原谅的是我,是我打扰了老先生练字。”华子建说:“文秘书长,送老先生回去。”
“不用麻烦了,从这到我家也就几十米远,我走回去便是。”宫老先生指着青石古巷中段一个“宫”字的红灯笼说道:“那就是我家,很近的。”
华子建也就没再坚持要文秘书长送,说:“那老先生慢走。”
宫老先生就施施然的转身离去,进了青石古巷。
华子建一直等到他进了家门,这才要车开回了市委。
回到了华子建的办公室,文秘书长就说:“华书记,您干嘛还亲自去拜访他啊?这人脾气是有点怪的。”文秘书长说话的时候,表情跟语气都掺杂着对华子建的不解。
华子建说:“秘书长啊,若只是个会写几个字的普通人,我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
文秘书长听了华子建这话有些诧异,难不成那个无官无职的宫老先生还有什么大的来头?自己应该是很熟悉这老头了,还帮过他一次大忙的,所以自己的面子这老先生还算能给,但不管怎么说吧,自己也没觉他他有什么来头。
“华书记,听您这么说,这个老先生不是一般人?”文秘书长有点好奇。
“你说呢?”华子建反问道。
文秘书长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文秘书长还是一脸困惑,华子建说道:“文秘书长,你觉得李云中书记的毛笔字怎么样?”
文秘书长不明白华子建为什么把话题扯到省委李云中书记身上,说道:“在我认识的领导当中,李书记的毛笔字算是很不错的。”
华子建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别说你认识的领导,就是我认识的领导当中,也数李书记的毛笔字好。前几天我到李书记家里去,正好看到他墙上的一副字啊,真不错,你给我说说,李云中书记的毛笔字有些什么特点。”
文秘书长就认真的想了想,后来还是摇头说:“什么特点我还真说不清,但他的字跟一个人的字很像,可到底像谁的我还真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不是跟挂有我办公室的那幅很像?”华子建抬手指了指对面墙上的那首诗。
文秘书长一拍脑袋,说道:“对呀,很像,李书记的字还真是挺像宫老先生的,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宫老先生的字时觉得那字很熟悉,原来他的字和李书记的字是那么的像。”
“据说,李云中书记曾拜宫老先生为师,写得字当然像宫老先生的罗,不过,从书法角度上看,云中书记的字比老先生的字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其实这也不是据说,华子建是有准确的消息的,否则,就算华子建能够尊师重道,也不可能亲自过来拜访宫老先生的。
“嗯,确实,宫老先生是名家,又常常练习,而李书记只是纯粹作为一种爱好,当然不是一个水平了。”文秘书长给华子建的水杯加满水,说:“真没想到,宫老先生还和李书记有这层关系。”
“我也没想到啊。”华子建说:“若不是车本立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
“车本立?”
“对啊,车本立这人能量挺大的,北江市的大事小事他都是了如指掌,他跟我说李云中书记很早以前就认识宫老先生的。至于怎么认识的,就不得而知了,起初我也是怀疑的,但当我到李书记的家里看到他的那副字的时候,我可以确定,他的话是真的了。”
文秘书想了想说:“华书记,您说老先生为什么不愿意给人题字啊?”
这个问题华子建早想过了,他觉得宫老先生不愿给人题字与李云中书记是有很大关系的,据华子建了解,原来宫老先生是经常给人题字题匾的,但李云中书记的官做大之后,宫老先生就不再轻易给人题字了。
什么原因呢?官场忌讳。
他是怕别人拿他的字与李云中书记的字相提并论而伤及李云中书记的面子。这些只是华子建的揣测,毫无根据,自然也就不能和文秘书长说。
“文人嘛,都是这样,清高自傲。何况老先生非常清楚,领导干部求字无非就是附庸风雅,装饰门面,真正懂得欣赏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所以他们这些当文人的也就不愿意写了。相反,如果他遇到一个懂书法的,会欣赏他的字,就是不用开口他也会主动相送的,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如此。”华子建为这个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文秘书长一笑,说:“常听别人说文人酸,什么叫酸,他们这样清高自傲就是酸。”
华子建却不同意文秘书长的说法,说:“我也喜欢唐诗宋词,也算得上半个文人,难不成我也有股酸气不成。”说完了,又嘱咐文秘书长等下老先生到了,不要乱插话乱说话。
过了一会,华子建一看时间,差不多快到5点了,赶紧要文秘书长开车去接宫老先生。
在北江宾馆的贵宾套房里,华子建与宫老先生面对面而坐。他们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从诗词歌赋谈起,对这些,华子建也是有一定的造诣的,这些年用的少了,但过去,华子建还是有很扎实的基础,二人谈得很投机,一谈就谈了一个多小时。
宫老先生看已到晚饭时间,起身说要告辞,被华子建拦住了:“老先生,我已叫文秘书长备好了酒菜,我们边吃边聊。”
老先生推辞着,说老太太还在家里,无论如何他得回去。
“这个老先生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叫文秘书长去接您夫人了,差不多应该也到了。”
宫老先生见华子建早有准备,便不再说什么。
华子建就把话转到了李云中的身上,说:“听闻李云中书记的字也是和老先生学的?”
老先生好一会没说话,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后来说:“李书记的字自成一格,已经很好了,不用和我学。”
华子建就一笑说:“你们师徒究竟谁的字好,我这个外行人可就评判不了了,依我之见,是各有千秋吧,老先生是天生灵气,写的字洒脱飘逸,浑然天成,而李书记是后天修为,字里行间蕴含的多是人生的轨迹。”
宫老先生没想到华子建如此会说话,也只好点头赞许一句:“很好,概括得很好!”
这时,文秘书长打来电话,说他和宫夫人已到宾馆,正在包厢等着他们过去。
“老先生,尊夫人已经到了,我们过去吧。”华子建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先生年近六十,又有高血压,就不能喝的,华子建昨天也是大喝了一场,今天更不敢喝酒,他们便没喝白酒,要了瓶红酒四人分了。
酒少情重,丝毫不减气氛。
吃饭之中,两人就说到了一些当前的事情,宫老先生说道:“北江市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发展缓慢,近几年虽有进步,但步子太小,北江市的领导干部、群众市百姓群众也都在期待着北江市这座城市在您的治理下迅速崛起。”
华子建客气的说:“一定一定,我一定尽我所能把北江市治理好,不辜负上级领导所托,不辜负北江市百姓所托。”
说到这里,华子建就转入了他的主题,今天他请这个宫老爷子过来,实际上就是要让他帮自己在李云中那里使点力气的,因为他已经从车老板那里探听到这个老先生和李云中的关系不错,在很多时候,李云中是能听取一些他的建议的。
这也不难理解,所有的官员都还是渴望能获得民情,但他们的身边往往有是众多的阿谀奉承之流,所以根本听不到什么真话,而每次的下去检查,也都无一例外的是提前安排好的走访对象,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想真的在走访,检查工作中遇到那种说反话,揭弊病的群众,那会让自己尴尬,也会让媒体无所适从的。
但领导们还是会开辟一条自己的信息渠道,一些道高望重的人就成为了他们的首选,因为这种人既就能看清事物的本质,又不会持宠而骄,他们的信息也是经过适当的处理,筛选的,会有重点,有层次。
李云中书记不仅跟宫老先生学书法,也常会跟老先生谈论一些政事,而宫老先生呢,身在官场之外,看待事务的角度不同,见解往往也就非常独到,就在无形中成了李云中信息传输的对象,华子建也准备从这里下点功夫了。
华子建接上了宫老先生的话,若无其事的说:“老先生,市里要在南北两区间修建一座北江大桥这事您听说了吧,现在市里有这么两种意见,一种是按原来的方案修建,另一种是提高造价,重新设计,把北江大桥建成北江市的标志性建筑,不知老先生您是如何看待这事的?”
宫老先生想了想,说:“最近我也听到很多关于大桥的讨论了,众说纷纭啊。”
“是啊,前几天还有人到省政府去上访闹事。”华子建有意的提及此事。
宫老先生点头说:“我听说了。”
华子建渭然长叹一声说:“本来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现在让某些人做了手脚,让省里也难下决心了。”
宫老先生眉毛一杨,沉思着说:“听华书记这样一提醒啊,看来事情的背后确实有些人为的痕迹在。”
“是啊,是啊,很多事情夹杂进了权力斗争,就会变得很麻烦,对了,老先生你看这事情还能做吗?”
犹豫了好一会,宫老先生说:“华书记,这种大事情我这个老百姓可就不便议论了,但常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北江大桥怎么修,还得华书记您拿主意。”
华子建当即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说声谢谢,便和文秘书长一起送他们夫妇二人回家。
把宫老先生夫妇送回家后,文秘书长和华子建一起回家,他们本来也是住在一个大院,路上,文秘书长问道“华书记,老先生走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神神秘秘的。”
华子建说:“他的意思是,我既然把北江大桥方案废旧立新的调子唱出去了,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怎么会无路可退呢?”
“是无路可退,退的话,只会落下笑柄。”华子建说,“北江大桥这件事,不能再拖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扭转省里的想法。”
文秘书长点头说:“那么你看宫老先生能不能在李云中书记那里帮着说说。”
华子建很笃定的点点头:“我想他会的。”
华子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他不能让文秘书长动摇信心,自己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秘书小刘便过来了,说车本立等着见他。
华子建要秘书小刘去叫车本立进来。
车本立此番找华子建是为了北江大桥的事。他知道华子建在北江大桥这件事上遇到了阻力,这些阻力,虽不见得能左右事情的最终结局,但却足以让新上任的华子建头疼一番。
上次北江大桥专题会议一结束,车本立便知道了会议的详细情况,它是一场关乎彼此切身利益和领导权威的战争,华子建是这场战争的发动者,对他而言,只能胜不能败。
车本立觉得,这场战争对他来说是个接近华子建好机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华子建打嬴这场战争。
“华书记,一早就来打扰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可是,我又等不及啊,所以就冒昧过来了。”车本立说。
“什么事情让你这个大老板的屁股坐不住啊?是不是想打北江大桥的主意啊?”
车本立说正是为峡江大桥而来。
“北江大桥怎么建市委市政府还在讨论,离招标还早着呢。”华子建笑着说:“再说了,即便北江大桥招标,也是面向社会招标的,讲的是公平公正。你来找我也没用的,这事我说了不算。”
“华书记,公开招标我当然赞成。不过,在标价和各方面条件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您总得照顾照顾本市的企业吧。”车本立不急不躁不闹,笑眯眯地说道。
“那是当然,只要不违法违纪,符合程序,该照顾的我们肯定会考虑的。”
“有华书记这句话我就高枕无忧了。”车本立说:“不过,我今天来并是来争这个工程的,我听人说省里对这个项目有些分歧,而且可能在修桥的资金上也有点困难,今天我过来就是来帮您解这道难题的。”
“解难题?解什么难题?”华子建来了兴致,他倒想听听这个车本立又有什么高见。
“解一个胳膊与大腿较量的难题。”车本立说。
华子建明白了车本立的所指,不过还是问:“谁是胳膊,谁又是大腿?”
“这要看从哪方面看了,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可不一样从职务和权力上看,华书记您是大腿,但从对北江的熟悉程度和人脉关系上,您只能算是条胳膊。”车本立豪不掩饰的坦言说:“华书记,我这样说您不会生气吧。话有些难听,但是实情。”
换作是别人,华子建还真是会不高兴,可车本立这样,华子建反倒觉得他这人看事入木三分,说话直来直去,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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