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梁若娇的答案,风宓阳心里的那些疙瘩,瞬间全部消散了。
一句对不起,已经够了。
这辈子吃的那些苦,在这个瘦弱女人的眼泪前,都不值一提。
风宓阳又问:“那你知道,梁智文最想对你说什么吗?”
梁若娇咬住自己的牙齿,努力不让自己哭泣的样子太难看。
她用力地点点头,说:“想!”
风宓阳说:“他想告诉你们,他很想你们。”是的,哪怕已经不记得四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风宓阳却还记得,自己童年有一段时间十分沉默,心里总是装着那片油菜花和那个断指的男人,以及美丽的眼睛里有一颗黑色小痣的女人。
后来渐渐长大,他偶尔走在街上,看到街头那些笑容满面的家庭,心里也会漫开酸涩跟猜测以及思念。
他的父母还活着吗?
还记得他吗?
若知道他还活着,会来找他吗?
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们知道他犯下的那些杀孽后,还会爱他吗?
越长大,风宓阳就越加的想念不记得容颜的父母。尤其是在那个大年三十的夜晚,他坐在老婆婆的家里,接过老婆婆递来的红包,心里对父母的思念头一次来得强烈无比。
风宓阳:“真的,他一直都在想你们。”
梁若娇伸手捂住嘴,呜呜咽咽的轻声抽噎。
“文文。”她只是一个劲的叫文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样子。那样子,竟似要将这分别的二十六年的思念与愧疚全部喊出来。
风宓阳眼眶也红了,晶莹闪烁在蔚蓝色的眼睛里,坚强的没有滴落。
喉结骨上下滚动了好几次,风宓阳张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才成功喊出那声:“…妈、妈妈…”一声妈妈喊出口,回到母亲怀抱的风宓阳,终于也忍不住,轻轻地哭了出声。
梁若娇张开手搂住风宓阳。
母子俩重逢,情绪难平,哭得难以自控。
那些跟梁若娇认识的友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吃惊。
她竟然真的等到了她的儿子!
这二十年来,梁若娇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的,她总说,她要将梳妆干净打扮得得体,她不能以落魄的样子面对儿子。曾有人暗自猜测,说梁若娇的儿子早就死了,她只是放不下心里的执念,魔怔了。
可现在,看着梁若娇与她怀里的孩子,所有人都安静了。
母待子归,一等就是二十年。
多幸运,她的孩子找到了她,她的等待没有落空。
还是一个跟梁若娇认识十多年的老人回过神来,出声提醒梁若娇:“娇啊,好不容易母子重逢,可别光顾着哭。还是带孩子回去你房间,说说话吧。分别这么多年,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友人的话,将梁若娇拉回了现实。
梁若娇赶紧擦擦脸,手沾满了泪水,脸上倒是泪渍一片,擦不干净。友人递给她一张手帕,梁若娇道了歉,赶紧将一张脸擦干净。风宓阳抬头看着她,脸上也噙着泪。
梁若娇试着伸出手,见风宓阳没有反对,这才就着自己擦过的手帕,给风宓阳擦了泪水。
“文文,我们回屋去。”
“好。”
风宓阳站起身,梁若娇这才发现,儿子很高。
她仰头痴痴看着儿子高瘦的身影,心酸不已。
当年他离开,才多大一点,再重逢,他竟然高大到需要她仰望的地步了。
风宓阳将康乃馨递到梁若娇怀里,这才推着她走出演出室。梁若娇抱着康乃馨,手摸了摸中央的几株油菜花,风宓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罗平的油菜花,我去过那里,家早已经不在了。”
梁若娇不免又是一阵感伤。
“自你被抱走后,我跟你父亲就离开了罗平,开始满世界寻找你。”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中国了,“真想再看一遍罗平的油菜花。”
风宓阳说:“过些天,我带你去。”
梁若娇眼睛一亮,“真的么?”
“嗯。”
“我们回国,我请保姆照顾你,我们回家。”
梁若娇眼眶又有些发红。
“好!”
从梁若娇身上洗得泛白的衣服,以及这个康健中心每一处的装修就能看出,这里的条件并不好。意外事故致使梁若娇双腿致残,她当年应该获得过一定数额的补偿,不过那笔钱应该不多,这二十年,她能一直住在这里,必定过得很节俭。
梁若娇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一个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面积不及二十个平方,风宓阳站在屋子里,只觉得狭窄不已。
不过,屋子里却很干净,小桌子上摆着一个玉白色的花瓶,插着几朵月季花。
这屋子没有独立的阳台,不过窗外有一个防护窗,可以挂衣服。梁若娇的衣服就挂在上面,风宓阳扫了一眼,果然,都是些便宜的衣服。梁若娇的衣柜门是透明的,里面只挂着两套时下的套装,加上她身上穿着的和外面晾晒的,她这些年,总的换洗衣物竟然就只有四套。
风宓阳收回打量的眼神,低下头,恰好梁若娇朝他递了一杯茶。“不是好茶叶,胜在味道清香。”梁若娇的脸上露出一抹局促。
风宓阳盯着那清浅杯中水上面漂浮的几片茶叶,说道:“我不挑的。”
他接过茶杯,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真正独处在一块,梁若娇却不知该跟风宓阳说些什么。
心里装着千言万语,真到了倾诉的时候,反倒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风宓阳平时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这会儿,竟然也跟哑巴了似的,找不到话题说。他干脆安静地喝着茶,借此来化解这份沉默。
屋子里响起一声叹息。
风宓阳立马朝梁若娇看过去。
梁若娇目光发亮看着风宓阳,看得很专注,她说:“文文今年都三十了,是大人了,长得真高。”她盯着风宓阳的脸又看了半晌,又说:“长得真好看。”
再度听到好看这个词,风宓阳心里已经能平静接受了。
他盯着梁若娇看了一会儿,才说:“眼睛鼻子随了父亲,其他地方都像你。”
梁若娇温婉一笑,眉宇间带着骄傲。
“嗯,你眼睛像你父亲,像宝石。”提到斯雷克,梁若娇眉间的骄傲瞬间化作了忧伤。“你父亲,他已经去世了,在弄丢你后的第五年里。当时我表演的舞台发生恐怖袭击,表演大厅坍塌,我差点被顶梁砸到,是他扑在我身上,替我挡了灾。”
梁若娇语气很平静,但眼里还是浮起了悲痛。
“斯雷克他,他是个好父亲。”
风宓阳嗯了一声,“我知道。”
就凭他舍身救母亲,就看得出来,他是个好男人。就凭他五年坚持不懈地寻找自己,就看得出来,他是个足够优秀的好父亲。
梁若娇静了静,在找话题。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文文,结婚了么?”
风宓阳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满眼都是幸福。“婚还没结,不过有喜欢的人,我们订婚了。”
梁若娇面色一喜,“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嗯,她很好。”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风宓阳摸了摸手中的一次性杯子,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梁若娇实情。“她是个演员,说来,跟您的职业倒是很相近。”
梁若娇更是欣喜。
“真的么?”
“真的。”
风宓阳:“她去年拍戏受了伤,差点就…”顿了顿,风宓阳继续说:“幸好,她活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梁若娇呆了呆,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说不准。”
梁若娇点点头,若有所思。
母子俩又随意说了些话,梁若娇之后又询问了他的生活,以及这些年的经历。风宓阳只说自己被一个男人收养了,同被收养的还有一个叫未晞的姑娘,他们亲如家人。他说,自己年轻时也吃过一些苦,现在日子很好过。也告诉梁若娇,养父已经死了。
儿子说的轻描淡语,但梁若娇知道,他一定隐瞒了很多真实的情况,尽挑了轻松的告诉她。
“你养父是个好人。”梁若娇如是说。
风宓阳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温和。“嗯呢,是个好人。”
该说的似乎都说完了,似乎,又还有许多话还要说。
但一时,却无从说起。
风宓阳便揉了揉胃部,问梁若娇:“我还没吃午饭,下了飞机直接赶了过来…”
梁若娇:“瞧我,都忘了问你吃饭没。”她转动轮椅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等着,我去隔壁找人借点儿食物,我这里面包已经吃完了。你先吃点儿面包垫垫胃,待会儿我们出去吃大餐。”
风宓阳目送梁若娇去隔壁借面包,脸色很黯然。
梁若娇的日子是真的很不好过,她哪里是吃完了面包,她是根本就没钱买其他东西吧。她顿顿吃的,应该都是疗养院提供的食物,她没有家人,也没有经济来源,只能省着些。
想到这里,风宓阳心里十分难受。
梁若娇拿着几块面包和一些水果回来了,她将那些东西全部递给风宓阳,笑眯眯地说:“我记得文文小时候可喜欢吃梨子了,你尝尝这个梨子,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你小时候吃的那个味。”
风宓阳接过雪梨,孩童拳头大的雪梨,却有千斤重。
风宓阳咬了口梨子,水分足,挺甜,味道还不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吃雪梨这事了,他见梁若娇盯着自己看,便说:“我给您切半个吧。”他起身去找水果刀,这时,梁若娇却说:“梨不能分开吃的。”
风宓阳愣了愣,这才想起,中国人似乎的确有这个说法,分离分离,梨不能分着吃。
他只能作罢,一个人闷不吭声将梨吃完了。
又吃了两片面包,风宓阳便不再吃东西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又说话了会儿,风宓阳在得到管理人员允许后,推着梁若娇出了疗养院。梁若娇在这疗养院住了近二十年,却很少出去,她出行不便,每次出来都要护工帮忙,她索性也就不出去了。
被风宓阳推着,行走在并不熟悉的街道,梁若娇脸上全程都挂着笑容。
晚间,风宓阳带梁若娇去一家装修高雅的西餐厅用了晚餐,梁若娇应该许久没有出入过这种高级场所,神色间有些不自在。但是用餐礼仪她却全然记得。看得出来,在没出事故之前,她也是这类场所的常客。
这顿饭,梁若娇吃的很尽兴。
吃完饭后,风宓阳又带她去逛了超市,买了许多适合老年人食用的养生食品。将梁若娇送回疗养院,只坐了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了,护工便来给梁若娇洗澡。
风宓阳暂时离开,将买来的几大袋子食品分发给了梁若娇所在那栋房子里的老人,感谢他们这些年对梁若娇的照顾。
收到风宓阳的礼物,大家都很有礼貌的说谢谢。
走进最后一间房,一推开门,里面正在打麻将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停下手头动作,转头盯着风宓阳看。一个老头咧嘴笑起来,说:“娇的帅儿子来了!”
不到一天时间,整个疗养院都知道那个等了二十年的梁若娇,终于梦想成真,等来了自己的儿子。
“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我母亲的照顾,我将带我妈妈回国,这些礼品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望你们不嫌弃。”风宓阳像个让任何长辈都满意的长辈那样,将礼品一一分发出来。
接过礼物,热情的老人们都开口邀请风宓阳留下来说说话。
风宓阳想着母亲在洗澡,这会儿也没事,便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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