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其中五个斛都装成这样,郑家昌与其同村退开,负责的差役走上前,绕着斛子看了看,忽而抬脚,踢在其中一个斛上。
哗啦啦!
堆得冒尖的谷子倾洒下来,落在事先铺好的垫席上。
差役没有停,转而踢在其他斛上,一颗颗金黄的谷子如瀑布般倾泻。
当斛里的谷子不再掉落,早有等候在旁的差役拿着扫把与撮箕,将掉落的谷子收走。
粮长又念起下一家。
宋元看得不解,小声道:“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把筐子装那么满,然后又把谷子踢得掉落出来?”
大丫竖着食指抵在嘴边,轻轻嘘了声,小声道:“你这记性,几个月前交夏税的时候,刚给你解释过,又忘了。”
“是吗?”宋元皱着浅浅的眉毛,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丫瞅了眼差役们,压低声音提醒:“这叫淋尖踢斛。”
官府收粮的斛都是标准大小的,装满即为一斛,按理,郑家昌一家要交五斛,装满五个斛子即可。
但官府要求百姓将谷子装成超出斛壁的尖锥型,溢出的谷子,官方说法是弥补储存和押送过程中的损耗,实际上是官员差吏按官职大小、亲疏关系等私下分了。
这是交纳夏税秋粮时,不成文的规矩。
宋元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便道:“你再给我讲讲呗。”
涉及差役们的不法行为,大丫可不敢在差役在场的情况下,长篇大论的讲,她再次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回去再说。”
时间点点流逝,不知是差役心情变差,还是怎的,一户人家上交粮时,踢斛的差役狠狠一脚,将斛子踢得向一侧猛烈倾斜,险些直接翻倒。
当斛停止摇晃平静下来时,里面的谷子已经不足以填满斛。
那差役嘴角扬起一个冷冽而残忍的弧度,“没满。”
那家户主,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盯着差役,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踢斛的差役嘴角弧度越发明显,极为挑衅道:“愣着干嘛,没—满—”
汉子拎着箩兜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咔嚓的细响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下,如雷霆闪电,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让尚未交粮的人,心底发紧,担心自家,是否也会遇到这样的刁难。
在箩兜变形明显,缝隙即将裂到底时,汉子收了力,将箩兜里仅剩的一小堆谷子全部倒进斛里。
又拎来满满一箩兜,抓住边缘,单手拎起,直接把满箩兜的谷子往斛里倒。
很快,斛就装满了,谷子溢出来,汉子却没有停,仍在倾倒。
直到溢出的谷子快要把斛淹没,汉子才停手,恶狠狠问差役:“够了吗?”
踢斛差役从呆愣里回过神,下意识望了眼念册子的粮长,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勉强够了。”
汉子抓着箩兜边框的手指再次收紧,好一阵,才转身离去。
经过这一出,现场气氛凛然,接下来交粮的几家都忍着心痛,将谷子装得不能再满了。
日头渐渐西斜,终于轮到杏花村。
老村长走到粮长身旁,点头哈腰行过礼后,组织村民们排队。
交粮的名册,是他前几日亲自拟定的,上面的顺序,自然熟稔于心。
“杏花村,宋兴财,七-”尚未念完,粮长戛然止住,微微皱起眉头,抬头看向排在首位的人家。
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带着三个身强力健的儿子,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的地,就交七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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