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正中,月余不见的杨判官早已瘦的皮包骨头,他双膝跪地,佝偻着背伏尸痛哭。
漓江指尖化诀,瞬息化形于大殿之上;红袖一拂,有无忧花香冉冉升起。殿中的烛火皆被点燃,先时还森然阴暗的大殿在火光的照映下变得宽敞明亮。
“杨判,这是怎么回事?”
“女帝……”杨判官热泪纵横,悲戚道:“一月前,我与内子发生了点口角,她说她要回娘家。我那时想,或许我们确该彼此冷静冷静。不曾想那夜之后她其实并未到岳丈家去,我找了她一月,万万没想到再见时她竟会变成一具尸首。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她回去啊!”
“杨判……”漓江垂眸,“你怎么知晓她没有回去?”
“我是后来从妻弟口中得知。”杨判官哽咽道,额上布满细密的汗滴。
漓江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痛惋惜之色,她缄口不言,只缓步到了玉椅跟前,理了理仪容,方不紧不慢的坐了上去。女帝没有发话,众鬼们也不敢出声,大殿之中寂静的可怕,唯留炭盆中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约莫静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她才缓缓开口:“杨判,除非你不曾受过‘枕霞椒芬’的泽被,也不曾知晓天地间的调香之道。吾的冥界,容得下十恶不赦的罪鬼,却独独容不下妄图欺瞒于吾之鬼。”她语声威严寡淡,不着一丝同情,“吾再问你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阿傍和马面两兄弟面面相觑,皆不明白女帝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唯有半个身子都隐匿在大殿石柱黑影中的陆之道嘴角淡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快意。
杨判官只觉一阵的天旋地转……体力不支的跌坐在地上,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也终是凝成一股,随着泪水一齐自面颊旁滑落。调香之道,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
中级的调香之术,以灵泽炼香,慧通心神,便能识破闻香者的所思所想,过往生平。何况女帝的香道……
杨判官形如枯槁的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道:“这个谎我再也编不下去了……是我杀了她。”
阿傍马面皆愕然……
杨判仰头看天,眸中满是深情与向往,“我还记得阿津嫁于我那日,她穿着新嫁娘的喜服,红艳艳的,在大红喜烛的映照下,很是好看。她绯红了脸颊,含羞带怯的对着我道:‘奴把自己交予夫君,愿君珍重!’那时的她,美好的就似冬日的血梅,清丽动人,令我永生难忘。”
思及此处,杨判官的面上满是隐忍之色,修长的指甲刺破掌心,有殷红的血液自紧握的拳中溢出,滴答滴答的滴落在洁净的石地上。“神冥大战的时候,我身受重伤,时日无多。她到外头寻药,母亲却将我们唯一五岁半的孩儿丢进丹炉炼成丹丸喂我服下……”
“这……这是禁术!”马面骇然。
“太可怕了!”阿傍附议。
“我当然知道这是禁术!”杨判官咆哮道,“可她是我的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老母亲!在外行军的那几年,我心心念念的是阿津、我的孩儿,最后才是我的母亲。印象中的她永远是一个刚毅的,偏执的,干练的妇人。那次从病痛中醒来,看到的她却是瘦弱的,憔悴的,无助的,白发苍苍的……我甚至不知那些白发是何时替下了她的青丝。她哀怨的看着我,对我说:‘儿啊,你痛惜你的孩儿,可奴也痛惜我的孩儿。神冥大战,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不听,如今快死了,难道还要责怪为娘的不该把你救活吗?’”
提及此处,杨判更是狰狞的痛苦。他将脸死死的埋在遮盖着妻子尸身的白布上,蜷作一团的瘦弱身子还在不住的瑟缩发抖。
冥司重建的这半年里,杨判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憔悴了……
漓江垂眸看他,有些心有不忍。
一道冰冷的嗓音却在此时此刻不合时宜的突兀响起:“所以你就杀了她?”
——陆之道面若寒霜的望着这一切。
杨判闻言,先是恍然大悟的抬头,悲痛出口:“是你!”具体是你什么,他又不再言语了,只是一味哀痛哭诉着:“我告诉过阿津,我们的孩子贪玩走失了。战火纷飞的年岁,走失了,死了,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一直这样相信下去,不是很好吗?可是一月前,她竟知道了事情的全貌。我知道她向来聪慧,但我不知她竟那么聪慧,她既那么的聪慧了,却又不肯原谅我的母亲。无论我如何哀求,她铁了心要到地狱司告发,要我的母亲她的婆婆给她的孩儿偿命!”
“那也是你的孩儿!”陆之道厉声骂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能让我的母亲到了晚年还要忍受那么多的苦难。除了在孩子这件事上,她对阿津那样的好,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是她先狠心的……是她在逼我!”杨判也厉声回怼了回去,形容几近癫狂:“纵使我爱她胜过爱我的生命,她也不能!她不能!我只能用这双手……我用我这双血淋淋的手……化去她的灵泽……但我从没想过要杀死他,从来没有。是她太吵了!太吵了!我只是想让她永永远远的安静下来……我从来不知,灵泽被化尽了,灵居然就会衰竭死去……我从来不知,我……我最后会杀了她。”
“可你终究是杀了她。”漓江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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