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三大鬼王之首……罚恶墨绪。”糜魇收回掌诀,一指停息雨雪,寒声问道,“冥界,这是打算应战了么?”
什么?鬼王之……之首?!枫颜手上的青筋也不由暴起。
“这个妖孽做了什么,本王是不认的,冥界也是不会认的。这个妖孽的所作所为,仅代表他的个人行为。”墨绪手拨轮回盘,笑说道:“不过,冥界司颜鬼王的命……还是要留下的。”
“你以为,你护得住他?”糜魇单手立掌,只道:“无量!”
又是一道万钧雷霆随梵音降下,风驰电掣间泛着魅蓝诡异的强光,直抵墨绪的脖颈……
墨绪连退几步,堪堪稳下身形。他口念敕令,吃力拨转轮回罗盘,一道道夹金的黑气若游丝一般自罗盘中飞出,化作奇诡的符文光罩,勉勉强强地将枫颜、必安与自己护在其间。
伴随着最后一句梵音的低吟,糜魇面色淡漠,双目微阖,掌心缓缓落下,似是超度又似是哀悼的道了一声:“无量!”
……
“糜魇,你当真连面皮都不要了?就是要在这里死磕混赖到底么?”漓江一脸倦色,目下淤青地死死盯着糜魇,怒骂道。
自打三日前在花可人那里碰了几炷香的晦气,她就总是觉得自己脏了,浑身上下充斥着说不出的不爽利。这种烦躁寡欢的情绪一连发作了两日,直至昨日晚间,方有所好转。
昨夜天清月明,槐香怡人,她本欲提溜着煞煞在小院凉亭晒晒月光,以求拔毒除秽、休养生息,却不想偏偏就遇着了从司冥大殿加班夜归的陆判……
于是乎!她就这样的……被陆判以吃夜宵为名,生拉硬拽到了司冥司,继续了后半夜的账目审批……
真是福兮祸依,祸不单行;痛心疾首,急痛迷心呀!
糜魇闻声,微微抬眸,映入眼睑的是漓江嘴角的墨迹,幽怨的目光以及她只单手,就粗鲁捏碎他万钧雷霆的残暴模样。
——他的晴明穴不自觉的跳了一跳,他只觉自己的灵台仿佛有那么一瞬变得有些不那么清明了……
“本尊说过,只要你救她……”糜魇揉着睛明穴略显头疼道。
“吾也说过,吾救不了她!”漓江咬牙。
“你不是救不了她,你只是不愿……”糜魇摇头苦笑,“不愿用自己的安危乃至整个冥界的安危去换她的性命。”
“是!我是不愿。”
“可是……我愿。甚至不惜牺牲整个魔族的性命来换取她的性命!” 糜魇语带悲悯,含怨唉斥道,“六界又如何?百世又如何?左不过我们只是被天道抛弃的……抛弃的……漓江,我的同泽都不在了。生灵一轮又一轮的更迭,即便是走向末路,又如何呢?我只不过是想要她能活着,只要她能活着……”
“我只要她活!”糜魇如是发愿道。
“你疯了。”漓江喃喃,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糜魇。
“疯?”糜魇冷笑,“我是疯了,本尊是疯了。自降世以来,吾便修习佛法,以梵音度化魔众,自光明界乃至无等等界……可是,我却遇到了她。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就是爱慕她的,日日用饱含神泽的玉露浇灌她。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助她修成女体了……”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糜魇憎恨道,“要不是泠月!”
“谁?”漓江震惊,“你说的是……谁?”
“一世又一世,我找到她……阻止她……甚至不惜囚禁……可她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自刎在了我的面前。”提及此事,糜魇的眸色愈发的暗淡,他缓缓的蹲下如风中残烛一般瘦削的身子,泪湿衣襟道,“那样的六界百世,你若当真讨厌……早知道,我帮你毁掉就是了。”
他最初找到她时,还是在她的第一世。
那个时候,她的心智早已被世俗的偏见摧残的百孔千疮。她的身体里被古神泠月封印了上古诸神濒死时遗留下来的罪与罚。她说,她讨厌现世,讨厌六界百世里的一切与一切,她怨恨命运的不公,更怨恨……明明世界这样的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被迫守护?
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她,还要生生世世的背负着古神惨死的罪业,还要生生世世的受着上古诸神罪与恶的拖累?
她说,她要毁掉这一切,她要释放身体里面封印着的罪业,她要这个现世与她一道同上古一样被残忍的、痛苦的毁灭。
可是,他却阻止了她,天真的劝她守住心中的善念,残忍的劝她放下心中的怨恨。他劝她放下过去,劝她同他一起普化世人……
那样的鬼话,那样的鬼话……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出口?他明明知道,她一路走来很是心苦;他明明知道,神界、妖界、灵界皆当她是恶魔。甚至后来的人界,为了除掉她也献出了微薄的力量;甚至……他也一样……
他和他们一样,为了阻止她,他甚至不惜亲手杀了她……
思及此处,糜魇身子不住的颤抖,他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寒气,怔怔的、畏惧的看着自己修长似枯骨的手。他的双目狰狞,一道道浅粉热泪不住的、不住的自眼角淌出,顺着面颊滑至嘴角,聚集在削瘦的下巴,最后滴落到雪地里,凝成一颗颗透亮的冰珠。
他哽咽的舔了舔嘴角的泪渍,真的很苦……很苦……
他记得有一世,她为了护住她的家国,与一千将士在一座孤城里苦守了三天三夜,而敌方的阵营是骁勇善战的一万铁骑。她的双目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战火中的硝烟灼伤,再也无法复明。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国还是败了。签署附属国条约的时候,家国将她作为国之罪人推了出去,以斩首之刑换取宗主国之怨。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的瘫倒在监狱的草垫子上,发着高烧。他把她带回魔界,找最好的巫医医治她的眼睛。即便是再也看不见了,他还是想让她快乐。他带她去听竹林的风声,山涧的水声;带她去品清晨的甘露,林间的野果。他在园子里种满了各色的花,他告诉她,待到来年,园子里会飞来各色的蝶,四季都会有不同的鲜花绽放,她可以嗅到不同的花香。
“好可惜……我看不见呢。”她捧着他的脸,笑的明媚温柔,“魇魇,听说眼泪不止是咸的,如果是幸福的泪,味道会是非常清甜的。”
“如果不幸呢?”糜魇滚了滚喉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冷静。
“不知道呢。”她的笑意有所收敛,语气却依旧温柔,“可能……会是苦的吧。”
十日后,她骗他说想回去故国看看,她用计支开了他,她还是选择继续走向她命运的终局……
就这样一世又一世的……他留不住她;一世又一世的,她都在重蹈备受诅咒的命途。
……
糜魇颓败的看着天边的残阳,看着昏黄的光束落在他的掌心,穿过他的指缝,在雪地上投射出长长的暗影。
一世又一世……直到今世,她彻底不在了……
“漓江,第一世,为了阻止她,我就是用的这样一双手。这样的一双手,杀了她。”糜魇挫败而落寞道,“杀了……如逝。”
“如……是?”漓江木讷的眨巴眨巴眼,不解道,“佛语……如是我闻?”
“漓姐姐,你不知道么?”墨绪恰是时宜地小声提醒道,“糜魇的爱妾呀,就是……你曾经救过的那个,那个月如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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