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也要造纸钞当钱使。”
这是朱重八朱皇帝翻看完王琼呈上来的奏疏当中关于货币言论前半段之后的第一想法。
毕竟铁锅(妥懽帖睦尔的汉名)跑路的时候卷走了大量钱财,大明的国库里现在是缺金少银,就连铜钱都恨不得一个劈成两半花,要说穷到饿死老鼠那多少有点儿夸张,可是没多少钱也是真的。
要是能像他杨大知县说的那样儿造出纸钞当钱花,大明国库空虚的问题一下子就能缓解许多,也不至于掰着手指头算计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去打铁锅。
而朱重八朱皇帝的第二想法就是“这狗东西还是那么不当人。”
什么叫留下一个小国的纸钞不给人家兑换?
咱大明身为天朝上国,能干出那么没品的事儿?
光是一个绝其朝贡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那个小国周边的小国去办就行了。
吃相不能太难看嘛。
一想到朝贡,朱重八朱皇帝就把目光投向了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同学:“那个,标儿啊,咱大明现在是不是应该收一些藩属国了?”
朱标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满脸无奈的答道:“咱大明现在一穷二白,有哪个国家愿意上赶来着给咱大明当藩属国?再说了,就算有国家愿意上赶着朝贡来了,咱们又该拿什么东西回赐他们?”
朱重八朱皇帝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藩属国这个玩意儿啊,咱们从来就不怕他们来朝贡,只怕他们不来朝贡,咱们也不怕回赐给他们的东西多,只怕回赐给他们的东西少。”
朱标忍不住撇了撇嘴,“是,先生们说了,万国来朝乃是国力鼎盛的体现,倘若真有藩国来朝,就算是咱大明稍微吃点儿亏,也不能亏待了那些藩国。”
随着朱标的话音落下,朱重八朱皇帝却愣住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这是哪个先生教你的?”
朱标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便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宋濂宋夫子。”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将宋濂这个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随后又呵的冷笑一声道:“标儿啊,你自己抽空去一趟宁阳县,可以带上锦儿和玉儿,也可以带上老二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等到了宁阳县,你问问那个杨癫疯,你看他怎么看待朝贡这个事儿。”
被朱重八朱皇帝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宋夫子说错了么?”
朱重八朱皇帝嘿的笑了一声道:“错了?何止是错了!自古以来,但凡是当上皇帝的,又有几个真是为了区区一些面子,就舍得真金白银往朝贡上面砸的?”
“既然历史上所有的开国皇帝都愿意往朝贡上面砸钱,就说明朝贡这事儿不仅仅只是面子上好看,里面还必然有大到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
“你记住了,标儿,那些皇帝里肯定有蠢货,但不可能所有的皇帝都是蠢货,尤其是那些开国的皇帝们,因为真正的蠢蛋早在当上皇帝之前就被人给玩死了。”
朱标微微皱眉,小声嘀咕道:“朝贡,番邦下国拿东西来朝贡,天朝上国再给予一定的回赐,整个过程当中有遣使来朝、贡献方物、天朝回赐、确立宗主与藩属关系、榷场贸易、使者去留。”
“遣使来朝和使者去留两个相对应,贡献方物和天朝回赐相对应,唯独确立宗主与藩属关系这一步和榷场贸易对应不上,而番邦小国前来朝贡,天朝上国自然就是宗主。”
朱标越说,眼睛越亮:“孩儿明白了,问题出在了榷场贸易上面!”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两声,随后又笑着问道:“那你再猜一猜,榷场贸易上面有什么不对劲的?”
朱标再次怔住,只是这一次思虑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这一点,孩儿却是想不明白了。”
朱重八朱皇帝哈的笑了一声,说道:“别说是你想不明白,其实咱以前也没能想明白,甚至咱一度以为历史上的那些皇帝和大臣们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蛋,虽然咱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说道:“咱之所以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其实还是那个杨知县的一句话点透了咱。”
就在朱标同学满是好奇的目光中,朱皇帝伸手指了指王琼的奏本,说道:“这里面有两句话说的很对,第一句是:钱这个东西原本是不存在的,是百姓有了交易的需求,所以才有了钱,只要朝廷指定一个什么东西是钱,那它就是钱。”
“而第二句就是钱要找一个锚定物,根据这个锚定物来定制钱的价值。”
“根据这两句话往下想,朝廷能规定什么东西是钱,朝廷也能规定什么东西值多少钱,也就是说,朝廷规定一匹良马多少钱,那它就值 多少钱,朝廷说一斤茶叶值多少钱,那它就值多少钱。”
“再往下想,就是朝廷说番邦贡献的香料值一斤茶叶,那它就是值一斤茶叶,朝廷说番邦贡献的一匹良马只值一匹丝绸,那它就只值一匹丝绸。”
“你不用管这个香料和良马在咱们大明值多少钱,你只要知道朝廷掌握着对番邦的定价权就行。”
说到这儿,朱皇帝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这里面还有一句话,说是朝廷看哪个小国不顺眼,可以略施手段,把那个小国的纸钞变成废纸,从而使得其国动荡,百姓不安。”
朱皇帝嘿的笑了一声道:“这种法子,也亏得那杨癫疯能想得出来,不过终究还是太简单粗暴了一些,这种法子多用上几次,其他的小国也会心生警惕,以后就不好用了。”
“咱教你一个更好的法子。”
“绝其朝贡!”
朱标再次愣住,傻傻的问道:“绝其朝贡?”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是绝其朝贡,也就是不承认其是我大明的藩属国——你记住了,标儿,自古以来,除了我中原上邦之外,其他的那些番邦小国哪个不是紧挨着其他的小国?又有几个小国之间没有过摩擦冲突?”
“那些小国之所以上赶着来朝贡,其中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冲着榷场贸易来的,但是榷场贸易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真正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冲着成为中原上邦的藩属之国来的,因为他们要扯着上邦藩属的名义来得周边的其他小国交往,要靠着同为上邦藩属的名义来避免冲突。”
“即便是真的有两个小国打起来了,弱的那一方也可以向上邦求助,只要中原上邦愿意帮着他们,他们就能保证自己不被灭国,哪怕是在上邦插手之前就已经灭国了,其国主一家还有流亡到上邦,慢慢寻求复国的机会。”
“所以,真要是有哪个藩属小国激怒了中原上邦,使得中原上邦发出绝其朝贡的处罚,那这个小国基本上就可以宣告亡国了——你猜,他周边的那些藩属国会不会为了表忠心而主动出兵?”
听完朱重八朱皇帝的一番言论,朱标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自家老爹说的,和书上写的、先生教的,完全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东西!
但是,结合王琼递上来的奏本当中所记载的杨知县的言论来判断,自家老爹说的这些东西才是朝贡的真相,而书里写的、先生教的那些东西,倒更像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专门用来掩饰朝贡背后血腥味儿的借口!
低着脑袋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朱标才微微点头,说道:“是,孩儿记住了。”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嗯了一声,随后又拿起王琼的奏本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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