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疼,然后是火焰灼烧的痛楚。

    像是有一种跳跃性,在他的心脏中突突地往上顶,似乎要把他的心口顶破。

    祁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

    今日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除了鼎鼎,他竟然还会有个儿子。

    不,也许是两个儿子。

    要不是昶儿长得太像奚娆,让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也许他早就该觉察到了。

    奚娆瞒的可真好啊!

    哪怕是西奚被灭,所有奚氏皇族都成为俘虏,也没有向他吐露过分毫。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道我这个父亲没有资格知道吗?

    一时间,不解与疑惑又化作愤怒,溢满了他整个胸腔。

    走近几步,他看到奚娆方才的殷红的眼尾消失了,虽然眼神依然空洞,但看上去神志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蓦然挑起眉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跑什么?孤不是答应你了吗?会倾注全城之力去寻找昶儿,其它的事孤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召出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阿湛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他的手,睚眦欲裂:“放开我娘!你能不能自己站好,不要总粘在我娘身上?”

    祁狅没理会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奚娆。

    忐忑、伤心、失望、愤怒……什么都好,只要是冲着他来的,他都可以接受。

    只求她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宛如一个行尸走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奚娆的眸子像是蓄满了春日湖面上闪烁的微光,看向他时含情脉脉。

    祁狅陡然愣住。

    下一刻,她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脸,突兀地,扑哧一下轻笑起来。

    “幼安,你怎么也在这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现在已经是南祁的太子了!”

    “太好了,那即使以后我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她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额角,眼底里满漾着笑意。

    这一番答非所问,直接让祁狅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困惑地看向阿湛,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阿湛的神情却比他还要震惊,甚至觉得祁狅是不是有毒,只要靠近他,娘亲就会遭遇不测。

    “娘,你在说什么呀?”他禁不住扯了奚娆一把。

    奚娆用力甩了甩头,低头发现自己与祁狅亲密地贴在一起,立时神色大变。

    猛地后退了两步,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脏东西。

    “太子果然睚眦必报啊,柳眠受伤,你不在东宫陪着她,却要迫不及待地来找我算账?对,就是我害了她,那又怎样?”

    “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要来惩罚我?”

    祁狅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心底翻江倒海,凝注在她脸上的眼神渐渐颤抖,“奚娆,你不要吓孤……”

    奚娆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有些头晕目眩,“阿湛,昶儿和敦敦都回去了吗?”

    阿湛赶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她晕倒。

    但这个问题他要怎么答?

    眼圈瞬间就红了,紧抿着嘴唇,倔强的不敢让泪珠滑落。

    “你累了,需要休息,跟孤回去吧。”祁狅再次朝她伸出手,哽了哽道:“鼎鼎和阿湛也都累了,这大半夜的,你总不希望孩子也跟着你受冻着凉。”

    阿湛偷偷瞪了他一眼,气愤地咬着牙。

    拿他们做筏子,可真够狡猾的。

    但他也知道,今夜他确实是没办法把奚娆给带走了。

    祁狅的这几名暗卫武艺高强,数量众多,以一敌三他勉强能够一战,但这么多的人,他实在没有把握。

    奚娆蓦然歪了歪头,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那眸光里透着浓郁的好奇与欢喜,就好像当年在华阳城大街上,她初次与他相见时的神情。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松开阿湛的手,朝他走了过来。

    祁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干什么,神志又是否清醒。

    下一刹,奚娆仿佛那纯净温顺的小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眼睛犹如晶莹剔透的宝石,亮晶晶地凝视着他。

    柔软的手还环住了他的腰。

    祁狅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了。

    不同于以往赌气或者带着委屈的讨好,眼前的奚娆温顺得不像话,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杂质,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与误会。

    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阿湛气得直跺脚,想要伸手把奚娆从他怀里扒出来,又迟迟动不了手。

    祁狅圈着奚娆走出女婴山,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极其忐忑。

    上得马车,阿湛一屁股把他挤出去,坐到奚娆身边,看着他就像看待仇人。

    祁狅没有与他计较,只吩咐暗卫丁赶紧启程。

    不久之后,阿湛挑起车帘,发现他们竟然回到了公主府,暗暗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以祁狅的霸道和不讲理,一定会把奚娆带回东宫关起来。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要不是因为你,昶儿也不会……”

    阿湛尾随他进屋,看他亲手把奚娆放在床上,脱下鞋,盖好被子,细心地拿起一块巾帕,擦干了她湿漉漉的头发。

    拿来药粉,给她磨出水泡的脚底板上药。

    又小心地清洗她鲜血伴着泥土的手指,凝视着她几乎磨烂的指甲,眸色摇晃,面露心疼。

    心头积攒着的那股戾气,愈发憋得没处撒。

    奚娆经过一夜折磨,终于疲倦地睡着了,但交州城上空盘旋的那片“黑云”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与此同时,祁狅接到消息。

    城中所有士族宅院都受到蛇群的攻击,因为是半夜,一开始根本无人察觉,直到巡逻的护院被咬,这才惊觉地敲响了铜锣。

    男女老幼纷纷被惊醒,待看清楚房中的不速之客后,纷纷惊恐地往屋外跑,哪知门外与院中的蛇更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吓得脸色惨白,鬼哭狼嚎,大喊救命。

    就连厉王府也遭遇了蛇患。

    神奇的是,普通百姓家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倒霉的只有达官显贵。

    说的再详细点,他们多多少少得罪过奚娆,或者与“罢黜太子”事件有关。

    这一宿,祁狅的心脏起起伏伏,混乱的心情,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

    “你娘亲可有撺掇鼎鼎,去东宫书房偷取边防布阵图?”

    听闻此言,阿湛气鼓鼓地捏起拳头,“你是不是有病?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再说了,鼎鼎还不知道我娘就是她娘,怎么可能听从她的话,做这种事啊!”

    他像看白痴一样斜睨祁狅,祁狅虽然沉着脸,但却没有动怒。

    那件事果然蹊跷。

    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赫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暗卫甲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随后再次看向阿湛:

    “你可有办法阻止那些蛇?”

    阿湛噘嘴冷哼:“没有,娘亲的巫祝之力,我也是第一次见。也许等找到昶儿,她就能停下来了。对了,你答应过娘亲说要去寻找昶儿的,该不会食言吧!”

    他腾一下站起来,握紧了手中短刀。

    “孤怎么可能食言?”

    这孩子戾气太重了,且对他充满了敌意,祁狅一时间头疼欲裂,不知道是该温言软语,还是严肃狠厉。

    但思及他这些年定然过得不好,和奚娆一般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心中的愧疚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孤是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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