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眠的死,把这件事推入了一个死胡同。

    更令人迷惑的还有祁狅的态度。

    如果背后指使柳眠过来揭穿护国公主的人是他,却又怎么可能派人来杀了柳眠?

    但若他与护国公主是一伙的,护国公主又为什么会主张废太子?

    这两者不是矛盾的吗?

    如果真如柳眠所说,护国公主冒名顶替是个假货,却背刺祁狅,那这件事的真相就更令人玩味了。

    荀毅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悄然观察着奚娆的神情。

    见她的眸色并未多大波动,不由得眉心轻蹙。

    “来人,把柳眠的尸体抬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奚娆转身朝屋内走去,“诸位不是还要与本主商议军饷之事?以往这件事都是祁狅亲自经手的,眼下他不管了,你们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中书省的数位大臣面露羞惭,拱手道:“崔大人在位时,军饷的事一向是他说了算,微臣等人插不上嘴,就算说了也没用,如果数目不够,太子就会直接找上门与他商量,确切的账目都在这里了。”

    奚娆翻开一看,心里十分惊讶。

    “南祁一年的军饷,总数竟然就这有这么点?崔大人把持中书省,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这数目比她想象的还要少很多。

    祁狅这个冤大头,难道不够的部分就都用东宫的私库去补吗?

    哪里有他这样做太子的,不想与崔氏虚与委蛇,就宁愿自己吃亏?

    蠢笨如猪!

    把她当年教的东西都忘到哪里去了?

    众人面色悻悻:“殿下息怒,臣等觉得,此事还是要找崔氏出面解决。毕竟是崔大人留下的烂摊子,总不能让公主兜底吧。”

    奚娆一阵冷笑,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

    以为这样就能怂恿她去找崔氏的麻烦,把矛盾的苗头引到别的地方。

    但她如今也不是非要处理这件事不可,不过是做做样子,等公主府的财物都转运出去,她就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交州。

    烂摊子?

    那是全部要留给祁狅的。

    “行了,你们去忙吧。本主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对了,重新推举太子一事,你们拟定好章程了吗?”

    “这……主要章程已经列出来了,但细则还需公主与太后定夺。”

    奚娆接过来仔细看过,点点头:“本主稍事休息就进宫请示太后。”

    说完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刚要起身去内室,绿雪捧着一束火红的月季,满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公主您快看,这是荀公子送给您的!”

    “他说冬日白雪皑皑,担心公主无景可赏,就亲手用绢丝做了这束花,象征着他对您永不凋谢的情意!”

    奚娆愣了一下。

    “他刚才是不是也在?”

    “是呀!还跳出来呵斥了柳眠呢。”绿雪笑盈盈地提醒,“公主,您看着花做得是不是特别真?”

    奚娆嘴角微扬,伸手触碰,感觉是柔软的。

    “他倒是很有闲情雅致,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你给他送回去吧。”

    绿雪遗憾地眨了眨眼,“啊?这,这不好吧。毕竟是荀公子的一番心意呢。”

    奚娆斜睨她,“不过是一束花而已,你就喜欢上了?要不本主帮你说说媒,让你嫁到荀氏去?”

    “不不不,奴婢可不敢。”绿雪吓得直摇头。

    她与荀毅的身份天差地别,虽然欣赏荀毅的风姿,却不敢有这种心思。

    柳眠就是个极好的前车之鉴。

    妄想自己本不该拥有的东西,终究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此时,暗卫丁已经回到祁狅身边,把刚才所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祁狅幽幽叹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然而柳眠死了,当年她到底是如何从中作梗,让他误以为她才是救命恩人,个中细节就没人知道了。

    还有叶清臣的死,究竟是不是柳眠派人做的,已然死无对证。

    “公主……生气了吗?”祁狅的语气里竟带着些许的卑微。

    暗卫丁听得心里发堵,但也没有办法。

    “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生气,不过荀毅今日也在,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在为公主打抱不平。”

    祁狅顿时嗤了一声,心道跳梁小丑罢了,但过了会儿又气闷地开始磨牙。

    “不长记性的东西,是不是你们上次揍得太轻了?”

    暗卫丁挠了挠头,“那属下带人去打断他的腿?”

    祁狅沉默片刻,“算了,孤相信她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被儿女私情蒙蔽了双眼。”

    说着,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海棠红帕子。

    如果他能走能跳,就算看不见,也能通过听音辨位的方法,潜入公主府去。

    “上次你不是说有个郎中能用针砭之法给孤医治?立刻去把他找来!”

    暗卫丁吃了一惊:“但那郎中说了,此法一旦施展会极为痛苦,非常人所能忍,殿下要不还是再等等,属下已经在物色……”

    “孤不能再等了!”祁狅颤抖着捶打自己的双腿,“真就这么自暴自弃,任由她宠幸别的男人吗?”

    暗卫丁无言以对。

    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位郎中请了过来,给祁狅医治。

    听得祁狅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暗卫丁于心不忍,五官紧皱,忍不住抓住了身边暗卫甲的胳膊。

    为了缓和气氛并转移注意力,暗卫甲与他聊起神秘人的事。

    “我总觉得柳眠的失踪似乎也与此人有关,你觉得呢?”

    “是有这种可能,时间太巧了。”

    “你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如果他真是冲着公主来的,接下来肯定会找个机会,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弹劾公主。”

    “还会有什么?”

    “你忘了,二皇子和兰贵妃呀!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祁狅疼得满头大汗,紧握双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嘴角也随之一起抽搐。

    “所以,神秘人……今日又传讯来了吗?”

    暗卫甲道:“他在信笺上写,请殿下稍安勿躁,明日早朝自见分晓。”

    那就是要在明日早朝时行动了!

    “你们去……通知卢统领,明日率领金吾卫守在宫门前,搜查马车……只要发现他们的踪迹……立即扣押下来。”

    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发出指令。

    一套针刺下来,浑身的经脉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咬破,从喉咙深处传出低沉的喘息。

    半晌,郎中已经抱着药箱走了,从床褥上传来一声破碎的哽咽:“孤……好想她。”

    暗卫丁惊愕地瞪大了眼。

    但因为声音太小,他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祁狅对奚娆的情分再多,这些日子也该消磨光了,断没有比过去更加浓烈的可能。

    殊不知祁狅已经想好了要把皇位让给阿湛。

    只要奚娆愿意留在南祁,他可以不做皇帝,心甘情愿辅佐阿湛。

    是夜,他做了一场美梦。

    梦见阿湛坐在皇位上接受百官朝拜,从容镇静,意气风发。

    他与奚娆坐在幕帘之后相视一笑,双手交叠,十根手指都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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