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娆怔然地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清刚才那名内侍所说的话。
阿湛则已经焦虑地在房中踱起了步子,眸底溢满了担忧。
“娘,待会要是……”他凑到奚娆耳边,想要提前说点什么安抚奚娆,但一看到她的眼神,喉咙里的话就咽了回去。
他才十岁还没有情窦初开,根本不明白情爱为何物,但从小却在宫中听过不少凄惨的故事。
奚甫不仅是个昏君,还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西奚皇后原与他是青梅竹马,可婚后他却像变了个一个人。
阿湛不止一次看到过皇娘垂泪,因此对于情爱之事素来嗤之以鼻,对于婚姻也没有任何向往,只知道那是传宗接代的任务。
奚娆和祁狅的纠葛,他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因此也无法置喙什么。
但可能的话,他不希望奚娆太难过。
不久卢统领就快步来到殿中,恭恭敬敬地给阿湛与奚娆俯身行礼。
阿湛连忙摆了摆手,“废话就不说了,你们找到我……的下落了?他在哪,人是不是……还活着?”
卢统领拱手回道:“回皇上,有村民在下游发现了一具男人尸体,官府得知后立刻派人过去查看,从那人身上的衣物和……打扮看,应是三皇子殿下无疑。”
哐嚓!
奚娆头顶响起一道惊雷,把萧索的冬日硬生生劈开两半。
她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阿湛的胳膊。
阿湛立刻转头扶住了她,用气声唤她:“娘您没事吧?”
奚娆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强行镇静下来,摇了摇头,看向卢统领:“遗体呢,可已经运回交州?你们如何确定那就是祁狅?”
卢统领道:“当地的官府上报此事后,我们找了两三个以前东宫的侍从,带他们前去辨认。虽然遗体的皮肤已经……腐烂膨胀了,但大概的五官还是在的,所以……”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立时说不下去了。
奚娆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直直洞穿。
牙齿上下磕碰,气流从齿缝中挤出来:“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到,才能作数。阿湛,你说呢?”
阿湛此时的心情也相当复杂,“……姑祖母说得对。”
他叹了口气,吩咐道:“还请卢统领把……遗体运入宫中,让朕与护国公主亲自查验。”
“属下遵命!”
卢统领速速退下,再不走,他觉得自己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阿湛赶走所有下人,搀扶着奚娆靠坐在美人榻上,有心安慰却迟迟说不出话。
奚娆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
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仰头看向窗外,努力撑着眼眶,不让它落下一滴泪来。
事到如今,还缅怀什么呢?
就让一切随风消散了吧。
阿湛放心不下,一直留着她吃了晚饭这才命金吾卫把奚娆护送回公主府。
刚下马车,奚娆就险些一个趔趄跌入雪地中。
冷墨雨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惨白就知道应当是祁狅有下落了。
她什么也没说,把她背起来送进内室,叮嘱鼎鼎和昶儿都不要去吵她,给她按揉了几下睡眠穴,让失魂落魄的奚娆睡了过去。
刚给她盖好被子,门外响起了荀毅的声音。
“公主您可回来了,静安等了您一天,能让静安进去陪您说几句话么?”
冷墨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外,关好房门,冷飕飕地瞥了荀毅一眼。
“公主今日劳累,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过你胆子还真大啊,皇上分明说过,不得公主召见你不可进入后院,竟然还敢来?”
荀毅霎时委屈地红了眼,“冷师父,我只是想见公主一面,并没有别的心思,您又何必如此刻薄?”
“哼,以前我只当你是个识趣、懂事的,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冷墨雨说完眼神骤然变冷,猛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唇,随后快速地把一样东西扔了进去。
荀毅面露惊恐,“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那当然是……毒药咯!”冷墨雨环抱起胳膊,讥诮道:“你既自愿成为面首,就该恪守面首的规矩,不要有其它妄想。”
荀毅压下眼底一闪即逝的杀意,仓惶求饶:“我听话,我一定听话,还请冷师父高抬贵手,把解药给我吧!”
冷墨雨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滚回你的厢房,没叫你的时候别出来。至于解药嘛,七天后我自然会给你。”
荀毅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脸上却很快流露出逆来顺受的表情,沉默地垂眸,沮丧地走出了后院。
根据奚娆的反常,她必然已经得知了消息,等她亲眼见到祁狅的“遗体”,还会更加难受。
到那时,他便可乘虚而入。
荀毅冷笑着坐在房中,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奇怪的文字。
不属于南祁四国任何一国,但却更为简单、通俗。
写好吹干墨迹后,他把纸条卷起来塞进一根被掏空的木勺柄中,递给身边的书童。
书童心领神会,像是做过几百次那样,将木勺与碗筷一同放在托盘上拿走,前往厨房的路上则悄悄把木勺藏在怀中,而后折返时故意经过马房,交给了一名年轻的马车夫。
荀毅入府只带来两人,在奚娆的接受范围之内,只命人稍作盘查别没再管。
怎知这马车夫乃是这书童的远房叔叔,早在荀毅求婚之前,就已经被荀毅盯上了。
因为荀毅出手阔绰,马车夫答应帮他传递消息。
却根本不考虑他传递是什么消息,是否会对公主不利。
荀毅自以为此事非常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却不知有一双眼睛近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
翌日,宫中来人请奚娆去承乾宫。
她揉了揉自己钝痛的心口,恍惚中吩咐绿雪帮她梳头,神色看似冷静,却连鞋都差点穿错了。
待进入承乾宫偏殿,奚娆刚迈过门槛,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简陋的草席。
上面平躺着一具尸体,周身盖着一块白布。
他身型高大,四肢修长,双手上布满了翻卷灰白的伤口,显然是在水流中被乱石所划破的。
奚娆屏住呼吸,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宛如行走在泥泞中一般,艰难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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