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遭受过祁狅的怀疑与凌辱,奚娆很难再相信什么人。

    哪怕陈老并未表露出什么可疑的迹象,她也本能地留着三分防备。

    “原来您与胡将军还有如此渊源?何不修书一封,与阿湛的信以及那匕首一同送去?”奚娆唇边带笑。

    祁狅看不到她此刻是何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了她的深意。

    “不过一面之缘,并无什么交情,还是算了吧。”祁狅心中苦闷,声音变得愈发低哑。

    奚娆没有追问。

    而是话题一转,问了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陈老为何那么讨厌荀毅?因为他自甘堕落,甘愿做本主的面首吗?”

    祁狅愣了一下。

    “非也。老朽只是觉得,公主值得更好的男人。若是真心喜欢,理应召为驸马。但倘若不是,还不如清清静静一个人,也免得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这是他的真心话。

    奚娆眉心一跳,摇头勾起嘴角:“陈老崇尚礼教,自然是看不起本主此等行径,但本主身处高位有时也难免会感到烦闷、寂寞,荀毅虽不是良配,却能为本主排解寂寞,这便是他的用处。至于旁的……陈老无需担心。”

    祁狅心生讶异,她这是在与他解释吗?

    “老朽只是忧心公主……”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车嘎吱一声停靠在公主府前。

    奚娆很快下了马车,没有听见他含糊在嗓子里的后半句话。

    祁狅叹了口气,回到浮萍轩,没歇息一会儿又要给鼎鼎和昶儿上课了。

    带孩子本是消耗精力的事情,一直忙碌到傍晚,他才得着空闲,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荀毅他是必须要除掉的,但之前暗杀没有成功,如今他身在公主府,显然不能让暗卫戌再次下手。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祁狅生性磊落,向来只喜用阳谋,背地里使阴招这种事实在做不来,刺杀就顶了天了。

    绞尽脑汁,也没憋出一个像样的阴谋。

    正是烦躁不堪时,黑妮突然上门,还特意支走了他那书童。

    祁狅紧张地冒起冷汗,努力地回忆这些天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她发现了。

    万一她真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要逼他履行诺言,他该怎么解释?

    祁狅心慌意乱,双手不自觉捏起拳头。

    冷不丁听见黑妮起身朝自己走来,气息越来越近,吓得屏住了呼吸。

    黑妮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道:“公主让我转告您,荀毅的事她心里有数,还请您稍安勿躁,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

    祁狅提到嗓子眼的心瞬时卡在了那里。

    “哦,好好,老朽明白了。”

    黑妮又说:“公主说她知道您是一番好意,想要提醒她提防枕边人。其实她在纳荀毅做面首之前就觉察到了端倪,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引出他身后之人,才故意遂了他的意,将计就计。”

    原来是这样吗?

    祁狅内心狂喜,头顶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语调轻快起来。

    “公主深谋远虑,是老朽冲动了,没有打乱公主的计划吧?”

    “没有没有,公主还没准备收网呢。”黑妮拍了拍祁狅的肩膀,“陈老只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以后离荀毅远一点就好。”

    祁狅的身子霎时一僵,僵硬地点了点头。

    “请公主放心,老朽知道该怎么做了。”

    黑妮把话带到,乐呵呵地走了,完全没有认出来祁狅就是河郎。

    祁狅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暗卫戌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办妥,黑妮一日还惦记着河郎,他就一日心惊胆战。

    既然奚娆对荀毅早有提防,他心里舒服多了。

    依奚娆所说,不再去关注荀毅的一举一动,只管做好他自己的事,抓紧时间与鼎鼎和昶儿培养感情。

    不仅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教他们天文地理,让他们认识西奚和南祁的国土。

    甚至抽空为阿湛画了一幅江山图,把整个南祁的军事要地都标注在了上面,方便他更加深入地学习军事常识。

    若不是东宫的书房先前被烧,他在出征时沿途描摹的那些地图,也能派上用场。

    阿湛好学,他便想把自己会的一股脑儿都教给他。

    一连数日阿湛总是召他进宫,向他请教南祁各郡的风土人情。

    越是接触,越是觉得陈老见多识广,不是理论派,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实干派。

    “听说绵州还有很多像您这样的大儒,不知道可否请他们也来交州,为朕效力?”

    阿湛与奚娆商议过,这几年要想方设法发掘人才。

    不论是士族、寒门还是庶民,只要是真正有才华的人,都可以破格提拔。

    因为他们接下来就要准备实施十大治国良策,需要踏踏实实干实事的官员,而这些人必需要了解百姓疾苦。

    祁狅听到他这么问,很是吃了一惊。

    心中既欣慰又骄傲,当即拱手应道:“老朽愿意马上修书一封,邀请他们来交州为皇上分忧。只是他们均年事已高,怕是……”

    “无妨,即便只是过来讲讲课,给朕出出主意也是好的。”阿湛不希望自己成为奚甫和祁魁那样的人,奉承的话他也喜欢听,但难听的话他也应该听。

    决不能因为做了皇帝,就重用那些谄媚的小人,而排斥那些敢说实话的忠臣。

    眼下士族出身的大臣对他改变了策略,惯常阿谀奉承,使他分不清好坏,所以从民间找一批大儒过来,对他更为有利。

    边境遥远,胡三炮那边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信,祁狅自然也乐得多找些事做。

    既然阿湛开了金口,他便光明正大地举荐了蒲老先生。

    得知自己即将面圣,蒲老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夜誊抄自己囤积了几十年的治国策,决定赠与阿湛。

    他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给阿湛讲了一节《论语》,声情并茂、生动鲜活,让阿湛当场就拍板封其为太傅,留在宫中,每天给他讲课。

    蒲老喜极而泣,跪谢隆恩。

    如此距离他与祁狅宏伟目标又迈近了一大步。

    祁狅在朝中也算有了自己人。

    他兴奋地回到公主府,急切地想要见到奚娆,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不料刚下马车就被两名侍从给拦住了。

    “陈老先生,公主请您去偏院一趟。”

    祁狅听他们语气不善,心当即往下一沉,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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