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山的话让赵娇娘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她虽为女娃, 但爹娘并没有如别人家那般重男轻女对她多为苛刻,反是疼着护着和哥哥弟弟一般无二。
不幸的是她的身型肖母,与世人眼中温婉柔弱的女性形象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伯玉哥,可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俊俏的形象,也不是他傲人的学识,她只喜欢他的手、他的背。
当同龄的小孩嘲笑她长的像头熊,甚至朝她身上扔小石头时,是那双骨骼分明的手将她拉在身后,义正言辞的警告那些孩子:
“住手!”
他瘦弱的肩膀根本挡不住她,可她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靠山,她只觉得安心。
那种安全感和依赖感是父母也无法给予的。
从那时开始,伯玉哥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分不清自己对伯玉哥到底是真心的喜欢还是出于感激,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想嫁给他。
可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她内心藏着美好的回忆,怀揣着淡淡的期待,但也屈服于残酷的现实。
她生在古仙村,每日所见都是田园大山,每日所思不过一日三餐,每日所闻不外家长里短,每日所想不过那抹淡青色的身影。
慢慢的她大了,娘说要张罗起来,相看人家好嫁人,她从不拒绝。
她像个牵线木偶,被拉到不同的相亲局里,任人家掂量价值几何。
不能嫁给伯玉哥,她嫁给谁不是一样呢?
人生都是一样的,嫁人、生娃、养娃,慢慢老去。
女人么,都是这么过的一辈子。
她不懂啥大道理,可她信命啊,这就是女人的命!
可现在弟弟说什么?读书认字不是为了男人,而是为了自己。
不为别人而活,要为自己而活?
女人,哪来的自己?不都是围着男人孩子灶台转一辈子么?不嫁人生娃她能为自己活啥?
自己,又是什么?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书里会告诉自己么?
帮助弟弟打理作坊么?
打理好了作坊可以挣很多钱,山子就能娶到好老婆了,铁牛也有钱去镇里读书了,这就是目标么?这就是为自己而活?
赵娇娘迷茫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小山依然一如既往的忙碌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肥皂的生产慢慢步入正轨,雇员们也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流水线作业,那些低级简单的错误已经很少有人再犯了。
大家上手后生产效率大大提升,原本一天能消耗二十斤胰子肥肉的,现在一天平均四五十斤,数量还在稳步提升。
产量逐步攀升的同时,雇员们的差异也慢慢暴露出来了。
二黑子赵大壮是他最最亲近的人,干活自然没的说,从不藏私。但也因为此,其他人往往看他们俩人行事。
他俩干的卖力自己就做的卖力,他俩喝水撒尿,也必有人马上跟上。
如此被关注,弄得二黑子和赵大壮心里负担很重,身上五分的力气恨不得使出来六分,一点不敢松懈。
赵大壮回家常常感慨,这活干的比去服徭役都累,服徭役时还能想尽办法偷个懒,在作坊干活总感觉后背有眼睛盯着,真是一刻不得闲。
此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成年男人,凑在一起也能演一出甄嬛传。
有两个比较边缘的已经起了小心思,开始拉帮结伙起来。
刘小胖,刘瘸子的儿子,当初是看在他爹作为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对赵家很是照顾的份上,赵小山才选了他。
可这小子名字不白叫,胖乎乎身上肉不少,却都是懒肉,平日干活总是不紧不慢的一点紧迫感没有。
身上的力气总是藏一手,找到机会就想坐下来歇一会,拈轻怕重的不成个样子。
李伯勤,李安亲侄子,李伯玉的堂哥。
以前和这人没啥深度接触,远看着还觉得挺不错的,可这些天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人干活是干活,眼睛却总乱瞄,经常背对别人说小话挑拨是非。
有一次他和他堂弟李伯安躲在角落里吐槽,说赵大郎笨手笨脚,连自己一个脚指头都赶不上,要不是靠着老爹是赵来庆、赵小山的堂哥这重身份,亏的他能进作坊云云。
赵小山也真是的,让这么笨的人还让他干十文钱一天的活计,果然是年少不知事,被家里人拿捏了云云。
要是淳县侯知道他如此作为,还能如此信任他?
两人光顾着唠嗑,却忘了隔墙有耳。当时二黑子就在后面的茅坑里如厕,听的一清二楚的。
赵小山辛辛苦苦办作坊让他们挣钱,竟帮出来这么两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二黑子越想越气推门出去与其理论,李伯秦见说人坏话被偷听,恼羞成怒之下又说起二黑子的不是了。
说他扯虎皮拉大旗狗仗人势,仗着是赵小山的玩伴在他面前做威做势,无端诬陷好人,自己好好的和弟弟聊天他凭空指责他云云。
二黑子听他越说越不着调,一时激怒之下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等赵小山赶到时俩人已经被拉开了,二黑子头发散开了,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身上的衣服灰突突的不成样子。
李伯秦更惨,嘴角都裂开了,鼻血流了一地。
很显然,在场的众人不傻,拉架的时候该偏向谁心里都有数。
李家确实是村里的大族,可他们端的是赵小山的饭碗,而二黑子很可能会成为作坊里第一任小管事。
没看平日里赵小山对二黑子提点很多么?就连认字都拉着他一起。
李伯秦傻啊,和二黑子对着干?没看罗家都要罗芳嫁给他了?
赵小山听到来龙去脉时气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他是真不懂了,是他平日里太面善了?竟让他们有这闲工夫议论是非。
事实明摆着,李伯秦面对赵小山却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当初在场的除了二黑子就是李伯安。
而李伯安自然是向着自家兄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怎么回事竟说不清了。
赵小山知道二黑子不会说谎,八成是这个李伯秦搞事情,但苦于没有证据又不能奈他何,只能各罚三十大板:
两人在作坊里不安心做活,竟公然挑衅打架,影响及其恶劣,扣除三天工钱,记一次过,如若再犯,直接开除处理。
当天晚上,李安就拿着一条咸鱼过来找赵来福赵来庆喝酒了,赵小山作为现在古仙村的大人物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赵小山本不想参加,奈何实在没拗过,也值得怏怏的跟着了。
席上李安和赵老爹好一顿回忆上次一起去县城求人救赵小山出狱的情节,弄的赵来福感慨连连,直言要没有李伯玉出力,赵小山指不定在大牢里如何受罪云云。
回忆完过去,李安又将李伯秦叫来,当着他们的面对其好一顿敲打,就连李伯秦他爹都亲自给赵小山倒酒赔不是,说自家孩子不懂事,山子别在意云云,弄得赵小山不上不下尴尬至极。
从李家出来后,赵来福还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当初李安和李伯玉父子多么上心多么出力,要不是有他们跟着张罗,自己连县衙大门在哪都找不到。
并告诫赵小山,做人要知道感恩,不能发达了就忘了以前人家对你的好,不能当白眼狼,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人情社会,果然要压死人!
为此赵小山郁闷至极!
他确实一直记得李家的恩情,可他们也不能总拿着鸡毛当令箭吧?
淳县侯那套文房四宝,剩下那三样东西可都给了李伯玉,他自己都说那些东西价值不菲,可自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不算报答?
和冤有头债有主一个道理,他要感激也该感激正主吧,这次办作坊给李家两个名额也算够意思了。
真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说到底还是看自己年纪小!
看来他有必要找个机会给自己立立威了!
也无怪乎李家这次如此低三下四,要知道,作坊虽然一次工钱都没发,却也让村里所有人眼红心热了。
赵小山早就放出话,现在是肥皂作坊开工,等过了年自家的米粉作坊也要开工,到时候还要招人。
赵老娘和赵老爹这些天每日里忙的不行,不是接待这个就是接待那个,好话接了一箩筐,被捧的每日里飘飘然。
就连之前一直交恶的罗家女眷都带着两颗萝卜一脸恬笑的来了,看到多年宿敌对着自己点头哈腰的奉承,赵老娘多年郁气一扫而空,怎一个神清气爽了得。
心情好了,精神头上来了,连饭量都增加了。
最近家里粮食消耗的非常快,一方面得以于家里经济条件有所改善,伙食质量上去了,有油有汤的下饭。另一方面也因为大家心情好了,胃口大开。
尤其是小刘氏,赵小山刚吃完一碗杂粮饭,她三碗都吃完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见小叔子一脸惊愕的看自己,小刘氏还不好意思的擦擦嘴角,眼神躲闪了一下到底将碗放下了。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吃饱,肚子还空着一半呢。
“大嫂,你再来点吧,饭还剩不少呢。”
小刘氏红着脸摇了摇头,“我吃饱了,你们接着吃吧。”
赵大壮平时神经大条,但对老婆是真的好,他一眼便看出了媳妇儿的窘迫,拿起她的饭碗又给盛了高高一碗饭,还倒进去半碗油渣拌了拌。
一顿饭下来,小刘氏一共吃了五碗饭若干菜,饭后又烤了一捧栗子做零嘴,甚至在灶房刷碗时又偷吃了一碗的油渣。
这饭量,不正常啊……
赵小山心中闪过一百个猜测,决定还是按下不提。
自己毕竟是小叔子,说出去还以为自己没事就偷看观察嫂子呢,好说不好听。
学堂这里,几人继续每日按时来读书。
赵小山因有前世的底子做基础,冲破桎梏熬过了最艰难的开头后很快便掌握了规律,不仅能融会贯通,还可举一反三,学习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将其他一干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样的学习速度,惹得程理惊叹连连,感叹赵小山乃上上等的可造之才。
这不是程理第一次给别人当先生了,却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惊艳的人才。
程理想着自己当年也曾志存高远想要考取功名,奈何家中贫寒,自己又天赋有限,读了几年便没再继续,一直遗憾至今。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赵小山乃天资聪颖之辈,但只局限于从商和人情往来上,却不想他在读书上也有如此天赋。
若能坚持下去,将来必有所成就。
未来的进士老爷(或者是状元)是自己启蒙的,程理越想越兴奋,连做梦都要笑醒了。
于是乎,赵小山发现程理变了,变的爱追在他屁股后面督促他读书,爱在他旁边嘟囔让他去镇里学堂进学,直言他大好的年纪便从事末业实乃暴殄天物,真真对不起上天的馈赠云云。
哪怕被拒绝了n多次也乐此不疲,像是找到了人生新目标似的。
赵小山烦不胜烦,种地不可能的,读书更不可能!
他要真是读书的料也至于在现代混的那般惨!
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不外乎前世知识的积累,和天赋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了转移程理的注意力,赵小山找到赵来庆,将赵家所有适龄的小孩集合起来,一起打包送给了闲出屁的程理。
理由十分充分:“程大哥,作坊每日的账你下午算也来得及,上午的时间你就收点孩子认认字?你放心,不白用,一个月再多加二百文钱!”
又加钱?这二百文加完自己一个月就有近一两了?
自己不过是念过几年书的账房,如此委以重任,如此知遇之恩,何德何能!
“山子,这二百文你不用加,还是原来那些便好,你给的工钱已经够多了。你放心,我会用心教孩子们的!”
于是乎,赵氏族学在这般阴差阳错之下开展起来了。
地址暂时选在了族长赵来庆家,等明年祠堂正式盖完再挪过去。
族学开办第一天,哀嚎声一片,抽气声也一片。
好好的快乐冬日时光结束了, 孩子们一个个坐在板凳上,屁股上长了钉子,难受啊。
赵家的孩子们都要认字了,古仙村其他人家快疯了。
村里不是没有人想把孩子送出去念书的,但一来所需费用太大他们承担不起,二来镇里的学堂离家太远,孩子太小折腾不起,等大了能自己来回走了性子也散漫惯了,学堂也不爱收这样的孩子。
现在村里就有个现成的夫子,赵家的孩子都能读书,他们几家怎可落于人后!
想到此,其他几家族长再也坐不住了,背着赵来庆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第二天,李安代表古仙村其他几家找到赵小山,一阵寒暄后转入正题:
“山子,程先生一头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既然他已经招收孩子读书识字了,其他家的孩子能不能也过去跟着听听?
你放心,来庆家地方不够可以去李家祠堂,程先生的束修该多少多少,我们也能给!”
赵小山:……
这可真是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真的没想让程理如此操劳的,只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咋就要办上村学了?
当程理听到赵小山的转述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大爷说一个月二百文钱的束修,他们几家平均出,不求让孩子们之乎者也的考科举,多认点字,别当睁眼瞎就行。”
程理却摇头拒绝道:“不行!山子,我不是秀才,连童生都没考上,教你们几个认认字行,让我办学堂?万万不能!那不是误人子弟么!”
“为啥不行?我说了,你就教会他们认认字就行,要是学会算数更好,你完全可以胜任的。”赵小山拍拍程理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实在没空做程理的思想工作,因为李球来了。
作坊开办个半个月,肥皂已经做出来二百多斤,就等着老板来取货验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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