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利用她这份感激,叶将白便顺理成章地引导她指证五哥宫里的奴仆,使得五哥与太子相斗,最后三哥坐收渔利。
后来的这些路数,长念是清楚的,知道叶将白想怎么做,斟酌过利弊才决定顺从。
但她没想到,她知道的叶将白的算计绸缪,只是管中窥豹,那人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第一句与她说的话就是在下套,她还傻傻地以为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事了。
禁宫之中杀四品典狱史,假意扶持她而使三皇子得利,收五皇子与太子贿赂,得江西粮草督管实权。
这样步步为营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儿女情长呢,哪怕是与人亲了吻了,抱了睡了,怕也是在他算计之中。只有她这种自作聪明的傻子,才会把他的逢场作戏当做真的情动。
她差点就要上当了。
睫毛颤了颤,长念轻声道:“是晚辈愚笨。”
“怨不得殿下,辅国公若没有过人的手段,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居于高位,令一群老臣敬之畏之。”北堂华叹了口气,“留殿下一人在这京都,老夫实在无法安心,今年回来,便想法子让缪儿陪在殿下左右,再不去边关了。”
长念一愣,瞥了瞥北堂缪,摆手道:“不必如此,北堂哥哥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哪能因为我被困京都?”
北堂华深深地看她一眼,扭头问北堂缪:“缪儿的想法是如何?”
北堂缪跪坐得笔直,闻言便答:“儿子随父战严寒守边关,已三年有余。京都繁华之地,儿子也想多留几年,看看不同的风景。”
北堂华含笑点头。
长念很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北堂哥哥,你不必委屈……”
“没有委屈。”北堂缪侧头,眉心微皱,“若是知道今年离开京都,你会同叶将白搅合到一处,我去年便该请旨留京。”
这话带着点责备,长念下意识地就怂了,喃喃道:“也不算搅合。”
“赠他玉佩,与他同住一院,还不算搅合?”北堂缪冷了脸,“那是要嫁与他才算?”
这话有些冲,长念听傻了眼。北堂华轻咳一声,斥他:“缪儿。”
“父亲,后院的腊梅开了,我带殿下去看看吧。”北堂缪起身,拉了长念的手便将她带起来,与北堂华躬身行礼。
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北堂华长叹一声,挥袖:“去吧,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要说,我老人家就在这儿喝酒罢。”
“晚辈告退。”长念刚想行礼,北堂缪就扯着她出了六角亭,狼狈之间,她只来得及朝北堂华点头。
“北堂哥哥,北堂哥哥!”她皱眉,“失礼了!”
前头走着的人恍若未闻,大步穿过走廊和月门,拉得她连连踉跄。
长念有些恼了,小脸阴沉下来,唤他一声:“北堂缪!”
步子一顿,他缓缓回头。
薄唇抿着,一双英眸带了点委屈地看着她。
“你总这样,不讲道理在先,我生气,你还委屈。”长念又好气又好笑,“我与北堂将军大半年没见了,没说两句话就同你走,同你走就算了,礼数还没周全,像话吗!”
“你同我,也是大半年不见,为何没有想过我?”北堂缪转过身来,一张脸冷冷清清,如刀刻石雕似的好看,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始终带着股子小媳妇似的怨气。靠近她,俯视她,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
“此次回来,你没有像之前那样始终在我身边,连与我见面都少。”
“也没有像往年那样送我礼物。”
“是不是有了叶将白,你便不需要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长念哭笑不得,抱着胳膊仰头看他:“护国大将军,您现在这模样叫外人看见,哪儿还会说你是雪风刮出来的凌厉宝剑啊?分明就是炸了毛的小猫咪!”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旁人面前,北堂缪都是一副冰冷不近人的模样,独独与她相处时,十分黏人和孩子气。
“别扯其他的。”北堂缪皱眉看着她,“你只说,是不是对叶将白有了别的心思?”
移开目光,长念看向院子里落着雪的假山石。
别的心思,别的什么心思?她注定一辈子都是男儿身,叶将白那厌恶断袖的人,只会因为利益与她逢场做戏,哪里真会有什么?就算意乱情迷之时她动过些心思,现在也是决计没了。
“没有。”她答。
看着她的迟疑,北堂缪不满,还想再问,这人却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礼盒。
“今年的礼物,我也没忘。”
眼眸微亮,北堂缪接过来打开,拿出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扳指来,眉目顿时舒展。
从他认识赵长念开始,她每年都会给他做一个小玩意儿当礼物,起先北堂缪还不在意,后来渐渐的,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却成了他每年回京的期盼。
这扳指材质看起来似石非玉,但做工极好,套上拇指,尺寸也刚好合适。
“听人说,你们行军之时与一小撮胡兵相遇,你于马上引弓,十丈之外取了敌方将领首级。”长念道,“这扳指给你,下次引弓,便不会伤着手了。”
眼里光芒流转,北堂缪颔首,想了想,道:“我也送你一个东西。”
说罢,拉着她就往自个儿的院子里走。
长念跟着他,好笑地道:“幸好我是皇子,随你出入,都不用顾忌。”
北堂缪手一僵,又恢复寻常,低声道:“我早晚会让你拿回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公主吗?长念失笑:“不可能的。”
就算父皇不在了,她也是世人眼里的七皇子,一旦变成七公主,就是欺君罔上,冒天下之大不违,满朝文武都不会放过她。
北堂缪不再多说,进屋去挥退下人,将她按在软榻上坐下,然后从旁边的八宝柜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这……”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长念惊了惊,下意识地就摇头。
然而,北堂缪半跪在她身前,强硬地拉了她的手,将那物事套上去。
“礼尚往来。”他道。
翠色欲滴的镯子,上头镶了花开牡丹的镂空金雕,是北堂家主母世代传承的古董,北堂缪的母亲逝世之后,这镯子就放在了北堂缪手里。
长念认得这个镯子,是因为小时候一起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北堂缪的母亲慈祥地抚着它说:“等缪儿有了正妻,这镯子,就能传下去了。”
而现在,北堂缪没有正妻,镯子戴在了她这个皇子的手上。
“别动。”眼前的人看起来半点不觉得不对,还按住了她挣扎的手,拧眉道,“戴好了。”
长念咬牙:“旁的东西就算了,这个我不能要!”
“为何?”
还能为何?她又不是北堂家的儿媳妇,戴这个像话吗!
“我这辈子,迎正妻的可能不大。”北堂缪低声开口。
长念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看着他,一时都忘记了挣扎。
“所以,这个东西就放在你这里吧。”他道,“不许取下来,若是以后我看见你取了,便找你算账。”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长念蹙眉,犹豫一二,道:“北堂将军……你该不会对我……”
“瞎想什么?”伸手敲在她的额头上,北堂缪道,“我是你哥哥,是你最亲近的人,答应了父亲要一直护着你的,哪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一脸坦然,语气也轻松,长念瞧着,长舒一口气,小声嘀咕:“吓死我了。”
“我没有妹妹,你便是我妹妹,镯子戴在你手上,也算是传承了。”北堂缪起身,转头看向别处,“莫要弄丢了。”
“好吧。”长念起身,摸了摸镯子,“不过我一个男人戴这个东西,若是被人瞧见,会不会引人怀疑?”
“不会。”北堂缪道,“少有人能见着你,你藏好些便是了。”
长念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安,但一时想不起这不安来自哪儿。
然而回到国公府,站在叶将白面前的时候,这种不安终于变成一块石头,“哐”地照着她脑门砸了下来。
“国……国公。”
满脸寒霜,叶将白拢着袖子,十分客套地朝她颔首行礼:“见过殿下。”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长念垂眸,想起这人的算谋,也不敢再与他多说话,便小声道:“今日有些乏了,我这便进屋歇下。”
去一趟北堂府,回来连话也懒得与他说?叶将白抬眼,觉得自个儿气个半死还在这儿等着她的行为简直像个傻子。
“宗庙迁灵和追封的名册今日送来了,殿下不想过目?”
眼瞧着人即将与他擦肩,叶将白冷冷开口。
长念一愣,停住步子,勉强笑道:“国公看过自然就没问题,我就不必看了吧?”
叶将白哼笑,侧眼睨她:“哪怕秦妃不在封赏之列,也没问题?”
心里一跳,长念脸色顿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秦妃不在封赏之列?怎么可能?先前不是说好有子嗣的妃嫔皆在恩典之内吗?
叶将白眼含讥诮,下颔的线条紧绷,整个人看起来没了平时的温和。
于是长念明白了,她这是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他要为难她。就好像不听话的狗,主人扔到碗里的骨头,也能收回去。
心口有点凉,长念回到叶将白面前,一撩袍子便跪拜下去:“请国公开恩!”
不就是要她求他吗?她反正什么也没有,在他手里任凭利用的,他要什么,她给就是了。
膝盖砸在地毯上,厚重的一声闷响。
叶将白脸色微变,后退半步,目光凌厉地看向她。
这是跟他犟上了?还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恃宠而骄,敢与他闹脾气了?他不过是要她说两句软话,她便要这样与他杠上?
好,好得很!
抬了抬下巴,叶将白道:“礼部拟的名册,我开什么恩?殿下想添名字,便自己去礼部走一趟便是。”
“亦或者,殿下想要在下帮忙。”他讽刺地道,“在下要的礼可厚了,决计不是一块两块挂件能收买的。七殿下与在下也算有交情,便按照五皇子上回的礼来,如何?”
长念脸色白了白,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黑白分明,里头有茫然,也有一丝抵触。
竟然抵触他!
叶将白咬牙,冷着脸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声音阴沉地道:“北堂缪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去一趟回来,就对我如此的态度?”
捏着她的手腕,不经意地,好像碰见了个什么东西。
面前这张脸陡然慌乱,挣扎着收回了手。
叶将白眯眼,立马将她的手拉回来,顺着袖子往上一捏,捏着个圈儿,撩开袖子一看,好家伙,玉镯子!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男人戴的,她之前分明都没有,是从北堂家带回来的。
“就是这个东西?”叶将白哼笑,“北堂缪是不是拿了什么传儿媳的镯子给你套上,说将来会迎你进门啊?”
长念有点尴尬,摇头就想解释。
叶将白完全没给她机会,低头凑近她耳侧,冷声道:“做梦吧,我多活一天,大周就多一天不能给娈宠名分,任他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结果!”
手被他捏得生疼,长念挣扎,微怒:“我没想与他有什么结果!他是护国大将军,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有什么结果!”
“……”
手被松开,长念捏着玉镯后退两步,抬眼看他:“国公不喜娈宠,要断袖永远上不得台面,又何必与我纠缠呢?任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得了什么东西,与您有何相干?”
话说到后头,尾音已经是不稳,长念咬牙,越过他进了内室,踢掉鞋跳上床就将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叶将白站在原地,被吼得有点没回过神。
原以为养的是只兔子,温顺又可爱,可突然发现,这兔子原来有牙齿,会咬人的。而且养不熟,会因为别人来咬他。
那养来做什么呢?
平静地收拢衣袖,叶将白大步往外走,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生气的,小事。
然而,绕过前头的花园,路过池塘,他还是抬脚,狠狠地将个花盆给踹下了水。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鱼儿惊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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