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与我说睡前话,总凝望着天花板,就像凝望着她和阿卿的童年。
她幽幽地笑着说:“我站在边上,顿时就忍俊不禁!那是我目睹父亲惨死,不久又痛失母亲后,第一次笑。那是个很好的开端!到了卧室以后,家里大人都去给我拿吃的、喝的,去楼上收晒好的被子、枕头和娃娃,暂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捏着奶糖的小辫子,说:你吃,可甜了!然后又问我,他后面有没有被打出红印子?他看不见,但觉得火辣辣的!他那么可爱,问我,我当然要帮他看,回答他了!和他说了一句话,就不可能只说一句,不知不觉,关系很容易一日一千里!”
她沉默了几秒,又说:“当年,我不止失去了父母,继我父亲之后,我叔父、舅父他们不是死于帮派内斗,就是被出卖,锒铛入狱,等着被枪毙,只有我祖父和外公人老成精,分别成功地逃到了墨西哥和南美。我长大后,他们才露面认我,说我父母出事后,他们派人回厦门,早就打听到我还活着,被送进了孤儿院,他们那时亡命天涯、朝不保夕,只能叫我暂时住在孤儿院。后来,我祖父在墨西哥立住了脚,我外公去帮他。他想接我过去,我外公不同意,说,应该叫我过正常人的生活。事实证明,我外公的想法很对!不久,他们新组建的华人帮派,又因为生意和当地的黑帮发生了冲突,又被人四处碾杀。我祖父从此就打消接我去墨西哥的念头,等着条件好的人家去领养我。至今,他和我外公都混得不怎么样。我特别怨恨他们当年只顾自己跑路,没有带走我父母和我。即使他们恢复了复仇的勇气,帮我报了仇,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们,无法拿他们当家人。”
没想到她居然生在毒枭世家!
我惊愕地侧脸看她,但见她在月光中娴静地闭上了眼。
我当时很有些怕她,觉得毒枭家的千金肯定不是善茬!
可过了几秒钟,她唇角牵起了很柔美的弧度,一时间又叫我相信,说话这么温柔、笑容这么柔美的女生,又是阿卿的姐姐,肯定不会对我有坏想法的。
她人就在我身边,可接下来,她温柔甜糯的声音却好像来自很遥远的陌生地方。
她像彻底回到了童年,甜蜜蜜地说:“我记得好清楚,臭宝那会刚学会小跑,小跑起来经常摔跤,但他从来不哭,总能立马自己爬起来,继续跑。可他实在太小了,还不知道汽车的危险,跑出院门后从来不看车。我好担心他被车撞到,我再也不能目睹亲人惨死。每次他溜出门,一旦要跑远,或者,有车路过,我就会像拎小狗一样,把他拎回来!叫他在院子里玩。那些年,我做他姐,做得很尽责……”
我很想知道他们那时住在哪,往后,我去了可以多看看,于是,问她:“是在茶山下的那个家吗?”
徐小姐说:“是的!我们爷爷很早就在安溪开了一家制茶厂,早先只做内销的炒茶。那时,好多茶农担心农药用少了,杀不死虫子,还得打第二遍,太费事,用农药特别狠。不打农药是不行的,茶叶被虫子吃光了,一年就白干了!我们爷爷很有远见,第二年就贷款承包了一片茶山,请专家严格把控农药的用量,自产自用。然后,雇人买只能收散户卖的茶叶进行加工的同行出厂的茶叶,大量检测出农残和重金属严重超标以后,找记者进行曝光,很快,就干倒、吞并了许多同行。”
“后来,为了拉拢茶叶经销商,我们爷爷别出心裁,在茶山下盖了一个很小,但十分雅致的度假庄园,在里面养了很多梅花鹿和马。当时,附近几个省,只有那里能现场杀鹿,做全鹿宴,称得上搞出了特色。茶叶经销商们都追求吃山珍海味,也都有滋补身体的需求,新鲜的鹿肉就是最典型的山珍海味,鹿血和鹿茸也是最有名的补品。他们为了吃真的鹿肉,喝新鲜的真鹿血进补,都很愿意呼朋唤友经常去我们家,和我们爷爷交朋友,被我们爷爷免费热情招待,吃好喝好后,再被赠送切好片的真鹿茸,拿回家泡酒补身体。做佛跳墙最有名的闽菜大厨,也在我们家。最齐全的野生海鲜,也只有去我们家才能吃到!不知不觉,我们家那个小庄园,就成了实际上的茶叶总商会和茶叶交易中心。新茶的价格,从领养我的前一年起,都是在安溪我们家的那个小庄园里定的。”
“就像海澜之家的核心文化,从来都不是男装本身,而是马。它耗费巨资建了全球最豪华的马场,创造了许多关于马的吉尼斯纪录,以马场为平台,大打马这张王牌,看似不务正业,实则却高明到了极点。商界大佬绝大多数是男人,是男人都或多或少喜爱名马,只有海澜之家总部的马场收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名马最齐全,但凡想看马,可不都会首选去那里参观?海澜之家的老板尽地主之谊,热情接待他们这些极有社会地位的人,不就理所当然地交好了他们,有了友谊?海澜之家的马场,就是海澜之家的老板和其它富豪交往做生意的平台。另辟蹊径,轻易打通了格局。”
我为了和她搞好关系,听她说话本来就格外认真,当时点头表示受教,说:“哦!”一定很呆萌。
她可能挺满意我很乖巧,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很有心情接着讲述,说:“时不时就有人开车来我们家,臭宝出门乱跑,可不就很危险!好在,不久,我们就回徐州他老家住了。那边的别墅小区入住率很低,车自然也就很少。甚至,一年到头,都没有车从我们家门口路过,因为,我们家那一溜别墅就住我们一家人。我至今都想不通,人口外流那么严重的城市,为什么要建那么多别墅?很多别墅卖不出去,只能当普通民房出租给餐馆老板做员工宿舍,居然还有地产商继续建……”
我可以为她的话作证,我跟阿卿去过徐州,见识过天黑后不少别墅区的灯光,我也有这样的疑问。
那时,我暗自又琢磨这件事好一会,还是没想明白。
好在我不说话,很像我还在认真听她讲,她不知道我在开小差。
我回过神来,又听她已经说:“那天,家里新买了一个石英钟,谁也没想到它下午六点整报时,播放的是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那天的动画片又正好晚点好几分钟,没有东西吸引我的注意力,也没有很响的动画片的片头曲盖过它的声音,我听着它,心里特别难过。我沉默了好一会,和臭宝说,我其实不是他亲姐姐,我有亲爸、亲妈的,只是,他们都去世了……”
“我刚到我们在安溪的家时,有不少来做客的人向服务员打听我的来历,服务员总会和人小声地说我是领养来的。我都装作没听到。但臭宝总会立马跑去和他们说‘不是的!我姐姐就是我妈生的!’我也随他去,自己走开,去别的地方等他回来。人当然都要立马改口。可在我们回徐州他老家的前一天,一个知情的经销商偏偏问臭宝,他尿床,我不尿床,是不是?臭宝很坦荡地点头说:是的!这么问了好几个问题以后,人说,你看,你们俩这么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一个妈生的?臭宝就认可了。”
“所以,再听我那么说,他一点都不惊讶。他默默地搬小凳子去够墙上的石英钟,他那时那么小,当然够不着,最后,是用玩具砸下来的。砸下来以后,他立马把电池抠了下来,不准它再惹我伤心。”
“他用小手紧握着电池回来,说他家就是我家,还撂下狠话,如果,我不把他家当成自己家,他就不吃饭!”
“我心里感动一秒后,就想他其实绝不会少吃一口饭,所以,突然冷淡地说:好啦,我们看动画片吧!”
“那天晚饭特别丰盛,没想到,他明明馋得像小狗,低着头都馋哭了,还时不时流口水,却真的可以忍住不吃,因为,我没答应他!我们妈妈和奶奶问他,他并没有出卖我,而是说他想吃,可肚子撑得慌……”
“于是,我们妈妈和奶奶都认为,他是积食不消化!”
徐小姐幽幽地笑道:“我小时候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很沉得住气,还格外冷,自我目睹父亲被人虐杀以后,我的冷就与日俱增。另外,我还很坏!我刚进孤儿院,就经常趁保育员不注意,倒掉同龄小朋友的饭菜,一个很冷的眼神,就可以叫他们害怕至极,不敢告我的状。他们如果立刻要哭,我照样可以用眼神威慑他们,叫他们决计不敢哭,不管有多少眼泪,都给我憋着。”
“那个孤儿院呀,是按年龄分班住宿、上课、吃饭的。我记得我在的那个班叫小葵花班,教室还不如你这个卧室大,只有十来个小孩。饭点时,保育员也要吃饭,给我们打完饭菜,就会去吃,不然就凉了!吃的和我们的一样。只是她们必须很快吃完,好回来巡视有没有人浪费饭菜,问谁没吃饱。巡视到被我欺负的小朋友的饭碗是空的,饭菜都倒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无一例外都会误认为是他们挑食、不想吃,自己倒掉的。被我欺负的同龄人不敢解释,最后只敢哭,看起来完全是被保育员批评哭的。”
“没几天,他们就全都很怕我!我不动筷子,给他们每人十个胆子,也没人敢先动。”
“本来呢,臭宝他是我新的家人,是又小又可爱的弟弟,我是不会欺负他的。但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言而不行的人!不管臭宝是谁,给我来这一套,我都要修理他、治改他。有我在,他将来如果说了大丈夫当如是,或者他可以取而代之,他就必须,也一定可以做到!他是不是言而不行,得看过才知道。他吃过我们妈妈喂的消食片后,肯定会更饿。我们那时都年幼,睡一张小床。”
“我记得很清楚,他因为饿,一直趴着咽口水,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他还能忍住不吃饭,更加倔强地看我。一叶知秋,三岁看老!有些人的倔,你不用试太久,就能看出来!我从小就有这个本事。”
“我和他对视了好一会,他眼都不眨,还伸手摇我的袖子,想要我答应。我郑重地和他说:‘我答应了!从此,对你天下第一好!比对亲弟弟还好!’他高兴坏了,呵呵笑个不停,很魔幻。”
我忍不住再次侧脸看她的表情,月光不亮,也能看清她满脸幸福的神采。
我还看到她幸福地抿了抿唇,接着,蜜一样的言语,又一次像是清泉石上流,从她的红唇中飘逸出来,比德芙巧克力还要丝滑。
她陶醉在回忆里,分明不需要我做出反应,我那时十分识趣,就安安静静地倾听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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