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送战友离开了。他以为自己对死亡早已麻木，可每一次都很痛，尤其这次，最痛。王蔷薇木然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裙。裙摆被鲜血浸染过，格外鲜艳。她仰头看着冯晚禾笑，却笑得泪如雨下。“小禾，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冯晚禾强忍着泪哽咽说道：“你知道我习惯的，我喜欢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结婚了！”
王蔷薇挤出一丝笑容，从包里拿出结婚证放在冯晚禾手中。“你瞧，我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冯晚禾抬手摸了摸王蔷薇的脸颊，说道：“恭喜呀，蔷薇！”
“哦……还有坏消息。”
像是记起了什么，王蔷薇又开口。她努力保持着淡漠，可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的痛不欲生。“我丧偶了，成寡妇了！”
指着结婚证上董援朝的照片，她说道：“这个男人，他扔下我和孩子不管了，他……死了！”
“小禾，你说他是不是活该？”
王蔷薇喃喃说道：“又不是他的孩子，他至于豁出命去救人吗？那么多人在场呢，哪里轮得着他？”
“当兵就了不起吗？当兵就非得逞英雄吗？要我说，这些当兵的就是傻子！”
可不是傻子是什么？救人就救人，犯得着豁出去自己的命吗？是，他是救了别人的孩子，可他呢？他的母亲从此没了儿子，他的妻子从此没了丈夫，他的孩子从此没了父亲！用自己的命挽救了其他家庭的悲剧，他到底是伟大还是愚蠢？王蔷薇找不到答案！冯晚禾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坐在王蔷薇身边，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党军仓接到医院的电话赶来。起初，他得知有好心人捐献眼角膜给自己女儿时，他欣喜若狂。可当得知捐献者是董援朝时，他悲痛到险些站不稳。女儿与董援朝的妹妹是最好的朋友，董援朝也很是照顾阿宁，好几次都是他送阿宁回家的。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少年，转眼间就躺在冰冷的床上，任由医生用冰冷的器械剐下他的眼睛。“党老师，别犹豫了，让阿宁马上住院准备手术吧！”
薛战城沉声说道：“这是援朝的遗愿，他临死前特意留下遗嘱，把眼角膜给阿宁，让阿宁代替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顿了顿，他又说道：“先别告诉阿宁这些，等将来她恢复了再说。”
党军仓点头。他看到神色木然呆滞的王蔷薇，心中满是愧疚。前几日遇到王蔷薇时，她还兴冲冲对他说，自己要与董援朝结婚了。她还专程给他送了喜糖和喜饼，还邀请他到时候来参加他们的婚宴。可谁料再见面时，竟是这样的悲伤。“蔷薇……”党军仓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讲。“党老师，没关系，这是援朝的愿望。”
王蔷薇的声音嘶哑不堪。她说道：“这样也好，我若是想援朝了，就去看看阿宁的眼睛……”很快，董援朝的眼角膜被移植给党安宁。他死了，却又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生了。董援朝被葬入了烈士陵园，与他的父亲一起，永远的安息在自己热爱的沃土上。他们用热血滋润着家园沃野，他们的忠魂永远驻守在这里，生生世世。面对儿子死亡的消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董母却格外平静。“援朝和他爸在一起呢！”
她坐在小院里，看着只有风吹过的门口。“喏，他们父子俩都在那里站着呢，援朝还对着我笑！”
董母也跟着笑了，一个人对着院门喃喃说着胡话。“他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现在我还不能走？你说什么？我还得帮儿媳妇照顾孩子？好好好，那你再等等我！”
……原本还担心董援朝的死会让王蔷薇一蹶不振。但很快，大家都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王蔷薇在短暂的沉寂后，很快就挺直了脊梁。“我不能倒，我得好好活着，我腹中还有孩子，我还要照顾婆婆和小姑子，援朝走了，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面对好友的担忧，王蔷薇的声音很平静。冯晚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想起董援朝牺牲那天那个真实的梦。那其实不是梦。那是董援朝放不下王蔷薇，所以找到冯晚禾，将自己的爱人托付了给了值得信任的挚友。“蔷薇，董援朝让我转告你，他的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让你好好活着！”
冯晚禾看着王蔷薇，轻声说道。听到这话，王蔷薇一愣。旋即她低低笑了，笑得泪如雨下。“这个傻子！他去打扰你做什么？他怎么不来我的梦里呢？怎么不与我说说话呢？”
冯晚禾轻轻拍着王蔷薇的肩膀。“阴阳两隔，他不希望你沉浸在悲伤里，他想让你往前看，希望你能放下他，好好过日子。”
“放下他？怎么可能？”
王蔷薇静静看着冯晚禾，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小禾，我结婚了，我的丈夫叫董援朝，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要替他给母亲尽孝，我要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我的心很小，刚好够装进去一个人，我只爱董援朝，而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董援朝！”
这可能才是真正的爱情。这份爱情超脱了生死，哪怕阴阳相隔，也不影响他们对彼此的爱。如果灵魂能说话，冯晚禾相信董援朝也会说出同样的话。“蔷薇，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冯晚禾叹息着说道：“援朝的抚恤金很快就会发放到你手中，我爸说，部队这边也可能解决你的困难，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王蔷薇怔怔看着冯晚禾。许久，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困难，我也不想麻烦组织，如果可能的话，军区大院这套房，能不能永远给我们留着？”
她又补充道：“不管将来我们走到哪里，这里都是我们的根，因为援朝的魂儿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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