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的付宁慢悠悠的溜达着,走到胡同口的时候,看见了一辆油亮的大马车。
车厢都是黑漆的,亮得能看见人影,车顶上蒙的是青色的呢子,车轮上的铆钉都是黄澄澄的。
拉车的骡子皮毛跟缎子一样,骨肉停匀,低着头在那儿刨地。
付宁心里好奇,这是谁家的?他们这个小胡同里可没有能使唤这种马车的人家。
靠墙站着一个小伙子,个头不高,但是一看就有力气,胳膊、大腿上都是鼓鼓囊囊的,怀里抱着把鞭子。
这家伙一脸的横肉,看着就不好惹,见付宁站在这里看了半天,他不耐烦的瞪大了眼睛,手肘一杵墙面作势要起来。
付宁一看见那鞭子就觉得后背疼,再看见车夫的动作,赶紧低下头,一溜烟儿就跑了。
真是的,看看怎么了?!可惜那骡子,落在这个车夫手里,没准儿净挨打了,要是能给他耕地就好了。
付宁嘴里嘀嘀咕咕的,快步走到自己的家门口,咦?门开着,我早晨没锁门?
不会啊!我刚十六,不会记性差成这样啊!
进贼了?他们这块儿被盗的人家不多,因为大家都穷,小偷串上几家都不一定能凑够一锅窝窝头。
付宁轻轻把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半只眼睛往院子里瞄,三两下就跟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黄脸、褶子、老鼠须,这不是那个老六吗?!
啥情况?!
付宁推门进了院,“六总管,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是你们家?”
两个人是异口同声,各问各的。
付宁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听见东屋里有人叫他,“哥!你回来了!”
小吴?!
那就对了!他有家里钥匙!
既然不是进贼了,付宁立刻放心了不少,对着六总管一抱拳,快步跑进了屋里。
堂屋里没有人,他拐弯进了东半间,一眼就看见连安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着。
吴树丰半躺在炕上,背后倚着被子,右边小腿用两块木板夹着绑得紧紧的。
顾不上招呼连安,他两步到了炕边上,指着小吴的腿问他,“这是怎么了?”
吴树丰一脸委屈的指着连安说:“让他们家马车撞的。”
又是马车?付宁把两只手抄在身前,转过半个身子看着连安,“连大爷,我们兄弟跟您家马车犯冲吧?”
连安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上另一个受害者,无奈的站起来抱拳一弯腰,“家里下人无状,我给两位赔礼了,医药费什么的都归我,对不住了!”
然后他高声叫着院子里的六总管,“老六,进来!”
六总管麻利的跑进来,佝偻着腰站在东半间门口,“爷,您吩咐。”
“赶车的小六是你本家侄子,到了咱们家这两年惹了几回事了?!你明天领着他回内务府吧,咱们家庙小供不起他!”
一听这话,六总管咕咚就跪下了,“爷,您开恩!小六是端王府上退回内务府的,本来就不好找差事,您放他一马吧!
而且小六他爹以前是老福晋家里管事的,他是循着这么个香火情,让老福晋收进来的,这些日子怹老人家身上不爽利,老想找这些老人说话呢!”
诶~~~,有点儿意思啊!
付宁看着这一主一仆,看起来是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疾言厉色、一个诚惶诚恐。
可是听听这个话里话外的意思,谁拿捏谁,还真不一定呢!
不过这个端王是不是桂康嘴里的那位王爷啊?看来他们家的包衣已经隐没在各个权贵之家了,更不好查了。
六总管话里话外的带着老福晋,弄得连安脸上也不好看,但是也没有再驳他。
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就在付宁被憋得难受,想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躺在炕上的吴树丰张嘴了,“六总管,能求您个事儿吗?”
这一句就把局面打开了,六总管眉毛一挑,“小爷您吩咐。”
“可不敢称小爷,我看那个赶车的大哥长得挺凶的,能不能让他给我家里送个信儿,吓唬吓唬他们。”
这要求有点儿奇葩,屋里其他三个人都扭头看着他,也看见了他那一脸的狡黠。
“小爷想干点儿什么?”六总管对吴树丰倒是很慈祥。
小吴的目的很简单:他腿伤了,上学不方便,这边离学校近一点儿,他要在这里养伤,不想回家。
六总管嘴角一动,“这个好办,我跟小六一块儿去,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走了。
听见院门一响,连安尴尬的看着他们俩解释,“六总管是归内务府管的,我祖母是多罗格格,所以家里能用几个内务府的人。
若是怹老人家不在了,这些人就回内务府去了,我是没资格使唤他们的,我父亲在时还好,到了我这儿还真是弹压不住他们。”
付宁心里“哦~~~”了一声,注意力又放在吴树丰身上了,“你腿都断了还不回家?!”
“没断!大夫说就是骨头上有点儿小伤罢了!”小吴撑着身子坐直了,“哥,我是真想住在这里。”
自从他搬回吴家,总觉得日子过了有些别扭,门前的牌匾上还是“吴宅”,但是一切一切都不一样了。
进进出出的都是陌生面孔,每天看着七叔、七婶和两个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就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过客,每天在别人的幸福里看着别人幸福。
而且他住在后院,那两个表妹天天在他眼前晃,不方便不说,怎么相处都尴尬。
今天是前院的弟弟把学校的同学领到家里来玩,正好碰上他从后院出来,有个小子就指着他,说他不懂规矩,话里话外的奚落他堂弟。
两个孩子都刚上初小,年纪不大,初到京城,底气也不足,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上去呵斥了那孩子几句,没想到那一群小孩围着他们起哄,说的话有些难听。
他堂弟转身就推了他一把,说这是他们家,他们家的事儿用不着他一个外人管!
一句话把吴树丰伤到了,他也只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啊!
我是外人?!好,我走!
小吴一股邪气上来,夺门就跑了,他七婶在后面喊,他就当没听见。
结果好巧不巧,他刚刚冲上大街,连安的马车就过来了,撞了个正着。
他那两个堂弟看见他被撞了,一下子老实了,他七婶也慌了。
连安见他们都是妇孺,顶不上事儿,又是自己马车撞的,就带着小吴去医馆了。
好在伤的不重,就是包起来有点儿吓人。
小吴从医馆出来,却死活不肯回家了,非要到这儿来。
连安拗不过他,就用马车把他拉过来了。
好在付宁家的钥匙小吴天天挂在脖子上,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开门上炕,连安也猜过他跟这破院子的主人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会是付宁!
说书的都说不了这么巧!
听完了这前因后果,付宁真的是有点儿心疼这小孩儿了,可是他看看自己这破房子,真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连安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指了指这家徒四壁的房子,“小哥,你哥哥家里可不是养伤的地方,你一条腿不方便,进进出出、洗澡、穿衣服都是麻烦,吃饭怎么办?
你每天还得跑到西什库上学去,他还得挣自己的生活,顾不上你,要不你跟着去我家吧,这样也不用回家。”
付宁觉得这个法子最顺当,连安家在什刹海边上,离西什库近,离地安门外的顺天中学堂也近。
过两个月要是吴树丰的腿还是没好利落,去上中学堂,那边也方便。
付宁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但是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小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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