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十月,连安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了,他九月的时候就给溥旭写过信,让他从日本找两盆好菊花送回来。
等到十月十五那天,不仅菊花到了,送花回来的人居然是付闯。
那天付宁正好在连府收他的碱蓬草的种子,一看见付闯,愣是没认出来。
他们走了也就不到三个月,付闯却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辫子盘在头上,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西装。
菊花被装在两只大木桶里,他一手提着一个,一点儿都不费劲。
“大哥。”付闯在门口给连安行了个礼,“菊花带回来了。”
付宁几步走过来,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行啊!这么几天不见,你这个变化可是不小啊!”
付闯看见他明显是兴奋了不少,抓着付宁的胳膊就不放。
连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那两个家伙怎么让你回来了?不是雇个人就行吗?”
付闯虽然有很多话想跟付宁说,但是正事要紧,他还是先跟连安交代溥旭的话。
“旭大爷看了您写的信,觉得字迹有些潦草,结构凌乱,推测您可能遇上事儿了,让我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
付宁在心里给溥旭挑了个大拇哥,这位爷确实敏感。
连安感慨着连连摇头,“这位大爷都快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话是好话,就是有点儿恶心。
菊花被小心翼翼的移进了后院的空屋子,连安早就找了个花匠在家里等着了。
两个人抓着付闯就进了屋,一壶热茶、两盘点心,四只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愣是把付闯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死士,看得耳朵尖儿都发红。
不用他们发问,付闯自己就把这些日子的行程交代得明明白白的。
他们三个人坐着德国的快船,三天就到了横滨,下船的时候听着叽哩哇啦的外国话,全都有点儿懵。
吴树丰在船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德国人,他是到东京大学应聘讲师的,会一点儿英语,下船有人来接他。
他叫约纳斯,在船上跟小吴聊得非常好,看见他们三个人都迷茫的站在码头上,就非常友好的把他们带出来了。
来接约纳斯的是东京大学的人,他们都会英语,虽然发音奇奇怪怪的,但是能交流,所以直接就把小吴和溥旭带到了东京大学的预科招生处。
这里专门有会说中国话的人来接待他们,当发现溥旭居然是宗室子弟时,接待规格又升了一级。
这样一对一的贵宾服务,给他们解决了不少问题,感谢旭大爷!
一般刚到日本的人如果没有语言基础,出港口的时候就会被各种语言学校的人拉走。
自从中国人到日本留学的越来越多,很多日本商人看到了商机,在港口附近建立了语言学校,找了会说中国话的人在港口拉人。
现在有东京大学的人带着,自然没有人来拉他们,而东京大学预科的语言班自然比那些学校都要正规。
他们开始是住在旅馆,学了半个月语言之后,吴树丰就拉着他们在东京大学附近找房子,说是租房更划算。
三个人说着磕磕绊绊的日语,说不明白就比划,居然真的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到了一栋房子。
虽然只有三个房间,但是完全够用了,房租比起住旅馆要节省一半呢!
语言至少要学半年,才能参加预科的考试,吴树丰是奔着地质勘探去的,他本身中学堂的课程还差两年呢,所以学得很辛苦。
溥旭可不是,他本来没有留学的打算,到了这里之后,更多的时候是到处走走看看,特别是能跟当地人交流之后,几乎一整天都泡在酒馆和街头,去看那些人。
有一些日本人特别喜欢结交溥旭这样的有些身份的中国人,还喜欢互相介绍,一来二去的溥旭就认识了一个姓西村的将军。
他是东京炮兵工厂的厂长,在他的默许下,溥旭进去参观了一下,见到了形形色色的枪炮,都在研究室里拆成了零件进行研究。
旭大爷当时眼睛就挪不开了,手也痒得不得了,又跟人家使劲拉关系,还把自己的生存经费都拿出来送礼了,最后总算是获准进去了。
从此,他每天上午在语言学校学日语,下午就去炮兵工厂里摆弄那些枪炮。
付闯跟着他跑的时候多,因为吴树丰的生活太规律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每天就是两点一线。
旭大爷则是到处乱窜,所以付闯老得追着他,生怕这位大爷在异国他乡把自己搞丢了。
这些日子他也跟着天天往兵工厂跑,旭大爷在那里拆拆装装,他就在门外看着人家试枪试炮,有时还能上手学学。
在那些日本人的认知里,溥旭应该是出来历练的皇族子弟,吴树丰是附庸家族的伴读,而付闯则是家族武士。
所以他跟着旭大爷进进出出,也没有拦着他。
上个月,连安的信送到之后,溥旭看着那满篇的字,眉头皱得死紧,然后把什么学校、什么兵工厂的事儿都丢下了,带着付闯亲自去了京都。
在京都一个培育菊花的世家花圃里精挑细选了两株绿菊,看着花苞都打好了,才装在专门的木桶里,第一时间让付闯送回来。
“旭大爷说了,稍安勿躁,他想着是关老六又找事儿了,让您退上三步又何妨!
如果真是那一家上位,就点了他身上的人命官司,再拉上几家宗室,他是恶名在外的,杀鸡儆猴也好,丢车保帅也好,自然有人收拾他!”
连安听了,心里挺暖和的,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兄弟,虽然以前就只是在宗学里接触过,但是真正相交这两年,也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等过些日子,你还得回去,到时候替我谢谢旭大爷,再带点儿钱过去,估计他们手上那几百块钱大部分都花在这两盆菊花上了。”
说来也巧,第二天上午宫里就招连安到御前去了,他身上有个“御前行走”的差事,这本是最平常的事情,但是他今天却是一脸的沉重。
他昨天晚上没有让付宁和付闯回家,直接把两个人留在了连府,说是在这里住着更方便,但是他的焦虑大家都看出来了。
他们两个自然不能扔下他一个人,也就都没走,趁着他进宫的空档,在房间里喝茶聊天。
付宁并不担心吴树丰和溥旭,他们两个一个目标坚定,一个多智近妖,他更关心付闯的生活。
因为走的时候他跟付闯说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不知道这块木头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
付闯在异国他乡闯荡了这三个月,整个儿人比以前鲜活多了。
他笑着跟付宁解释,现在三个人在日本都还是处于人生地不熟的阶段,这个时候最是该抱团生存的时候。
所以他跟着小吴也好,跟着溥旭也好,都是他观察周围的途径,知道自己不擅长干什么也是好的。
比如说,他现在就知道自己对开枪的兴趣远远大于造枪,而大学里的课程对他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所以他还没找到一定要去干的事情,也并不着急,多看看、多想想,总会有新的发现。
正说着,连安穿着朝服一脸阴沉的回来了,一进门就打发昌爷把那两盆绿菊送到宫里去。
“怎么了?”付宁递给他一盏茶,状似无意的问他。
连安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不敢确定,看明天吧!”
光绪三十四年农历的十月十七,将是一切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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