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句话把大家的兴趣都勾起来了,纷纷把脑袋凑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你们知道,我前些日子不是去抄户籍册子了吗?当班的时候就又回去翻了翻,咱们旁边这家的户主叫王友顺。”
王友顺是谁啊?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不认识。
桂平不紧不慢的喝着小酒,接着说:“我也不认识啊,正好我们旁边那屋存的是鱼鳞册,按说是应该在年底转到民政部下面的,这不是赶上了这场病嘛,他们就没动,我抽了个空子就进去看了看。”
他故意憋住话头儿,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就是不往下说,直到连安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才笑着讨饶接着说。
“我看见了那房子在去年年底换的主人,它原来的户主是个女的,叫柳青。”
这一句话让桌上的人都把筷子放下了。
柳青不就是那个假扮乌雅小姐骗婚桂康的外室,端王府小戏班的刀马旦吗?
“会不会是重名了?”付宁跟着问。
连安手里盘弄着小酒盅,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柳青这个名字没那么容易重名,家里有女孩儿的人家,起名字都是大俗大雅,柳青这不上不下的,起这个名儿的少。
而且女人叫柳青,名下还有房产的,容不得咱们不多想。”
看着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冷下来了,舅妈赶紧招呼大家,“行了,今天是好日子,不说那个费脑筋的事儿,吃饭!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一句话,大家脸上立马都带上了笑纹儿,又开始推杯换盏,聊起了家长里短。
等吃到一半,连安端着酒杯要到前院去敬酒,两世为人,他心里跟这些老家人们的主仆界限已经很模糊了。
付宁提着酒壶跟着他,在人家家里又吃又住的,给这些忙前忙后的人们敬杯酒,应该的!
看着他们俩都往出走,桂平也拎着酒杯追出来了,他不为别的,得谢谢人家照顾自己爹妈啊。
三个兄弟借着房檐下的灯笼火光,慢吞吞的往前院走。
桂平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那个柳青可是咱们付闯亲手送走的,得有三年了吧,怎么又蹦出来卖房了呢?”
“她肯定是死透了,付闯干别的咱们不敢打包票,杀人他绝对不会失手,而且抹脖子、扎心脏这种外伤,也不太可能借尸还魂。”付宁跟在最后面也跟着分析。
连安本来是走在最前头,听着他们两个讨论,脚下一个急停,转过身来问桂平,“你看见他们转让房产的文契了吗?用的花押还是摁的手印?”
他猛的一刹车,后面这两个也跟着急停,差点儿撞到一块儿,付宁把手里的酒壶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护着,生怕撒出来了。
桂平眉头微微一皱,“摁的手印!但是很模糊,像是捻着摁的。”
“那就对了,估计是找人做的假!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个柳青活不过来,踏实过日子!”
末了,付宁跟着感叹了一句,“就这么几个人,怎么来回来去的都绕不过去,过一阵子就得蹦出个人来,好像是提醒咱们别忘了似的。”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点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光绪三十二年起他们跟什么人纠缠,现在依然没蹦出那个圈去。
远远看见了前院屋里摇摇的火光,还有高高低低的欢笑应和声,三个人脸上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不说别的,先过年!
屋里支了两张桌子,老老少少的围坐在一起,看见连安他们进来都吃了一惊,赶紧端着酒杯站起来,此起彼伏的叫着“大爷”、“付先生”、“桂大人”。
桂平的脸都红了,还从来没人叫过他大人呢,好在喝过了几杯酒,酒气涌上来,也不是那么明显。
连安站在门口一抱拳,“各位叔叔大爷还有兄弟们,过去这一年甭管有什么沟沟坎坎的,咱们算是都闯过来了,明年咱们都得顺顺利利的,敬大家一杯酒!”
“顺顺利利!”大家都举起酒杯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句,连书杰、大福和小福手里都捏着个小酒盅。
“昌爷,这一年您辛苦了!给您拜年了!”连安又专门倒了一杯酒,跟昌爷碰了个杯,乐得老爷子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
“小杰都喝上酒了?我闻闻是酒吗?”
“是桂花酿,我们秋天的时候自己做的,没什么劲儿,让小孩子们意思意思。”说话的是会婶,她带着两个嫂子一直在厨房,付宁很少见到她们。
挨个儿敬了酒,连安跟会叔说起了书杰的事儿,他再有几个月初级中学堂就毕业了,会叔想让他回来帮忙。
连安可不认同这个安排,他觉得小杰的书读得好好的,干嘛让他回来,家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是供不起,接着上呗。
“会叔,只要小杰想念书,咱们家就供着,他就是跟我那个兄弟似的出国留学去了,我都供着!”连安拍着胸脯保证着。
热热闹闹的家宴一直吃到子时,家里今年没买烟花爆竹,库房里只有一点儿去年剩下的鞭炮,点了两挂鞭,就算是崩崩晦气了。
听着周围或远或近的鞭炮声,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接年的饺子是素馅儿的,白白胖胖的滚在每个人的碗里和筷子上,香油白面的味儿飘在空中,闻一口都觉得美!
吃了饺子,上了年纪的人们就都上炕去歇一会儿,还有精神头儿的年轻人围在一起聊天、打“梭胡”,一直要到天亮了,给长辈磕了头,才歇着呢。
舅舅和舅妈早就带着晚晚躺下了,剩下他们兄弟三个扎在连安的书房里,围着个小炉子喝茶守岁。
等到火上的铜壶“呜呜”的叫了起来,水蒸气模糊了大家的视线,连安用布垫着把壶提起来,滚开的热水冲进了彩蝶穿花的大茶吊子里,茉莉花的香味直冲上了天灵盖。
放下水壶,擦了擦手,连安也坐到炉子跟前烤着手脚,“我跟你们说,这半天我就琢磨这个王友顺呢,总觉得耳熟,刚才这么一倒水我想起来了。”
他虚虚一指西北,“原来储秀宫里有个奉茶太监就叫这个名字。”
付宁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靠谱,要说叫柳青的女子不多,叫王友顺的男人应该不少吧,重名的可能性太大了。
再说了,他一个奉茶太监年俸应该不超过四十两,就算是有点儿灰色收入,也买不起这么大的宅院吧?
还有那院子里不是还有个身手不凡的女人吗?她会跟太监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是太监娶的媳妇吧?
哪个太监能压得住这么彪悍的女人,搞不好就让人一枪爆头了!
桂平却觉得还没准儿就是这个太监呢,他把茶杯拿在手里捂着,“您们看啊,咱们这些事儿来来回回就牵扯这么几档子事儿。
如果真是那个柳青,那她牵扯的就是宗室,哪儿跟宗室关系最近呢?宫里啊!大哥,那个王友顺现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了,老佛爷没了之后,储秀宫的太监和宫女就散了,宫女有出宫的,太监除了几个有根基的,剩下的就散到其他宫里当差了,我除了当初联系的几位,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现在都困在这个小小院子里,有什么想法也验证不了,连安还得等疫情过去了,才能托人去打听,也是急不来的事儿。
三个人又聊了些闲话,一直到天蒙蒙亮了,起身给长辈的拜了年,给小辈的发了压岁钱,才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今年也没法儿出门串亲戚,这个年过得有些索然无味,但是自从焚化尸体的措施开始实施之后,疫情真的就开始向可控转变了。
等到出了正月的时候,京城里的病例已经变成了散发,大都出现在协和医学院的隔离区,街面上总算是零零散散能见着些人了。
连府里的东西已经消耗一大部分,有点儿接不上茬了,昌爷正跟连安商量要不要派人出去买点儿,门房来人说,有客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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