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出岫无还日,此后无时不别离。】
“怎么了师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言芷的沉思,马车上正在等候的江守均看到二人的脸色,担忧的问道。
吁了口气,恢复了惯常的神色的李明修说了句,“路上听说仙客来被烧了。”
此话一出,几人都面色凝重。
“走,回去看看。”李明修见几个人都已经走远,从刚才在药栈听来的话分析,他们应该是去不远处的乐泉汇合,暂时不会回来了,他实在不放心何茂德,想回去看看。
幸好几人一上午都只是兜兜转转,没有走出多远,半个时辰不到,便又回到了客栈的位置,只是哪还有以前的风光。
远远便是浓烟滚滚,一路上不时的有人来来回回的。
来不及打问状况,李明修朝江守均吩咐道:“快点儿!”语气中罕见了带了几分急躁。
仙客来依山而建,材质也大都是石材和木头,所以根本不用借什么风势,一把火,便可以烧个干干净净。
不过到了跟前,李明修一直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下了。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怔怔的何茂德,人没事。
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何茂德回头看着他,似乎一时没回过神来,两人就那么站在那里,最后还是何茂德说了声:“我没事。”
“去车上坐坐吧。”
接过水壶喝了口水,何茂德闭目倚在车上:“仙客来一百多年了,爷爷倾尽家资换得这一方家业,传到我手里,就这么没了……”
“怎么回事,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那个陆霸王发了疯,一把火,给烧了。”
“大家没拦着?”言芷闻言插了句嘴。
没成想何茂德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谁拦啊,丫头?三皇子还提醒我砍了连廊,别烧了横山呢。”
“那这么说他也不是很坏啊。”
低头苦笑了一下,何茂德没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解释了,是啊,跟他说别烧了横山,还帮着砍断了连廊,多好的孩子啊!
李明修看着外面的狼藉,回头问道:“怎么不救火?”
“哎,”何茂德瞟了一眼车帘外的大火,“我已经让伙计们叫着附近的人在周围守着了,没事。”
李明修点了点头,难得他这次横祸还想的如此周全,这个时节山上能烧的东西实在太多。“就这么看着?他们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不救吗?”
摇了摇头,何茂德仰头抵在车厢上,很是疲倦的说了道:“就算救下来也废了,算了,就不麻烦他们再烧一次了。烧了也好……”
“你——”
抬手制止了要说话的李明修,何茂德抬眼正色的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一把火烧了也好,这地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回头看看这个地方,其实这样也挺好,以后再也不用在那些人之间周旋,死了以后或许还有脸见他的列祖列宗。
“打算去哪?”李明修看着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不知道,四处走走吧,这么多年守在这,也该换个样了……”说着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我说了,我没事。”
四年前自己从牢狱中出来后,这身子便垮了,好在这横山毕竟可以说是天下医者的聚集地。
那时他看了很多的大夫都不见好,后来遇到了便遇到了李明修,其实这个人他前前后后也见过几次,不过仅限于点头之交。
那次他卧床养病,听闻大雪封山,有人被封在山中,便找了几个当地的百姓去救人。
毕竟在那之前的一把火刚刚过去没多久,山里很少有人走动,如果不去人找,被困的人恐怕就危险了。
这个李明修便是他们那次救出来的人。
没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进山,就像李明修也没问他这一身病怎么来的一样,两人之间似乎带着一种默契,就这样过一年半载的偶尔见一面,便到了现在。
自己的身体这几年也一直用他的药在调理,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他自己也没想到。
当时很多大夫都说他下辈子下不了床了,所以对他的医术,何茂德是十分钦佩的。
虽然隐约地,他能觉出这位老友有些不一般,但君子之交在于信、在于浅,人家不说的,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同在江湖风雨中,谁没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呢?
“我们在茗泉镇。”枕完脉后,李明修淡淡的说道。
“好。”
留给他一些银两,李明修打算告辞,没想到何茂德从怀里掏出一堆事物,有银两、有银票,甚至还有简单的首饰。
见李明修疑惑,遂笑着解释道:“他们烧客栈也是事先打好招呼的,大家都出来了,能带的也都带着,所以这个真的不用。”说着,把银两还给了李明修,又从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袱里,翻找出了一个红色的布包,“这个是我在横山这些年遇到的小玩意,临别了,算是给我侄女的礼物吧。”
就着他的手一看,是一支得有几百年岁数的紫灵芝。
还没等李明修开口拒绝,何茂德直接往他手中一丢,“我要了也没用。”说着便跳下了车,李明修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告别。
“幸好他们还没有丧尽天良。”马车上李明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燃烧的仙客来。
这次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客栈虽然毁了,但并没有伤到人。
言芷静静的坐在一角,看着那个消失了的客栈,那里也有她的回忆,随手摸上悬在项间的玉坠,一朵尚未完全盛开的紫盏玉兰,还是那时那个臭美的男孩给的。
这,恐怕是她在横山最后的纪念了,以后她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那个家伙,说要好心收了自己,却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笃定的说他肯定能找到,呵,他见得还是自己八九岁时的男装模样,脸上顶着一个被师兄作弄的大痦子,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收了自己的话,那个样子就是自己看了也嫌弃……
摇头笑了笑,都是孩子的戏言罢了。“对了,爹,何掌柜可以告官吗?”
“哪个官肯管这档子事,知道那个被陆少华一脚踹死的五品大员是为什么死的吗?”李明修伸手抚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女儿。
“那个人叫颜高,还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当时掌管着吏部的官员后补一事,为了皇上废三宗的事情,还跟一班臣子闹得很僵,是个耿直的老臣。后来在路上碰到正在调戏女子的陆少华,上前说了他几句,结果被他一脚踹死了。”
“啊,那没有人管吗?”
“有人管啊,我们的陆霸王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江守均插话回答着:“陆老将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谁又能真拿他怎么样,那件事情被定案成意外,就这么不了了之,你说现在还有那个官员会接他的案子?”
“对了师傅,”江守均此时也进了车厢里面,回头问道:“三宗的事情不是在那之前就结束了吗?”
“嗯,听说是这样,皇上一意孤行的非要废了三宗,结果弄成现在的局面,好像当时那个颜高就是反对最强烈的一个。”
三宗是大雍百姓对三个家族的称呼,蓝家、古家、刘家。刘家是武帝的至交,武帝平定天下时,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古家是因商起家,曾为资助武帝,拿出了富可敌国的家资。所以武帝登基时,他们家也被封为忠义侯,家中的一个女儿还做了皇后。也就是现在顾鸿煜的皇后,后来跟刚出生的儿子一起死在中宫的那个。
蓝家是最神秘的一个,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被列为三宗之一,毕竟不管什么事情,街谈巷坊的总能捕捉点东西,但是关于蓝家却是谁也说不去具体的事情。
只知道战场上的干将没有姓蓝的,朝廷大员没有姓蓝的,捐钱捐粮的也没听说有,唯一有点可信度的猜测恐怕就剩那人的护卫了。
所以有传言说,皇帝有一支自己的禁卫军,全部都是武功高手,这些人从小就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是忠于当今的一批死士,所以这么多年顾鸿煜病病怏怏的,却还没有人敢真把他怎么样。
虽然也是百姓的猜测,不过这好像是最能解释这一些事情的理由了。
“师傅,我们直接回去还是再去各药栈看看?”看着又到了之前路口,江守均问道。
“走吧,回家。”
“哦。”
言芷本来还想问,见江守均跟他悄悄摇了摇头,也就乖乖的坐在一边,拿出打了一半的绦子继续编着。
马车里的李明修看着静下来的女儿,简单的几根线绳在她手里顿时生动起来,左旋、打结、下勾、翻花,一会儿那条绦子的花纹便又长了一段。
这让李明修莫名的想起了当初在茗泉镇见到妻子的场景,她并不会儿这些小玩意,但意外的却让他觉得此刻二人的身影竟慢慢重叠。
那时,妻子也是这样,做起事来安静、温婉,让原本自己晦暗的人生从此有了温暖,有了家。
只是,一转眼便是十几年了,父亲的嘱托怕是完不成了……
秋风掀开车帘,外面的叶子经了一夜的霜,一阵轻风也都纷纷而下,洒洒漫天。
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横山,但是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恐怕这里就没有安宁。
此时,横山北侧的一个深沟里,两个人正在泥水里艰难的往上爬。
秋天的藤草原本就开始凋零,这几天又被雨泡过,根本不着力,加上脚下湿滑,爬了半天不仅没上来反而掉下去了一段距离。
两人衣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满身满脸的泥水、枯叶,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妇人。
两人又爬了半天,快到半坡的时候,妇人手上抓着的一根藤蔓忽然断了,身子瞬间下坠,落后他半个身子的少年急忙拉住,怎奈脚下太滑,根本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妇人连带着他一起又重新滚落到沟底。
“兮儿,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奶奶求你了!”妇人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一头灰白的头发粘着泥土遮在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那一份深深的悲痛。
少年没有说话,起身后把老人扶起,便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势。
这里是几个山峰中间的坳谷,确切的说是一条横沟,十几丈的高度别说现在这样的天气,就是平时一个壮汉也不好攀爬。
这几天因为那几个混蛋闹得,山中少有人行,更不用说现在下着雨了,所以,要想上去,他们只能靠他自己。
“兮儿,我本来就想求死的,天可怜见让我掉下这个地方,你就别管我了,听奶奶话,自己走吧——!我一个老婆子了,还能活几天,能埋骨横山是我的年轻时的梦想,我求求你,你就成全了我,走吧……”话未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少年蹲身抱着老妇人,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在这无人的深山中绝望痛哭。
少年本来没哭,他半夜从暂时寄宿的一家农户中起身,便发现老人不见了,找了半夜天快亮了,才在离他们住的地方二里多地的这个深沟里发现了她。
幸好这个沟不是断崖,从上面掉下来还有斜坡缓和,要不然估计此时他的奶奶已经仙逝。
他明白她的心情,原本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落得如此地步,能熬到今天已是十分不易,估计要是没有自己,她早就走了。
可是她走了的话那自己呢?自己还有什么?
想着,一向坚强的他也伏在老人的肩头,无声的落了泪。
一阵山风吹过,夹着冰凉的雨激得老人打了一个寒颤,周围除了沙沙的雨声,听不到一丝别的声响,叫兮儿的少年知道,他必须去求救了,要不然不用等他们在这里饿死,也会先被冻死。
跟老人交代了一句,少年便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用嘴衔着,自己往上面艰难地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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