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虽小,可容四季。一生冗杂,终得幽玄。】
一句话,方远兮知道是旧识,悄悄退了下去。
顾不得让她们进屋,王正德一把抓住李氏的手,回头冲着屋里大喊着,“老婆子,快来啊,是倾婉,倾婉来了!”那样子就差点找个绳子先拴在那里,别让她们跑了。
李氏拉着言芷眉眼带着笑,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两个老人眼泪婆娑的上前端详着自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老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拉过跟自己差不多高了的言芷,皮肤松弛的手揽着她的头在自己脸上蹭着,含泪笑道,“小丫头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走的时候还只这么——”
比划的手还停在半空,被一边的王老回头一声呵斥打断,“说什么呢!还不去泡茶!”
生怕一句话又要带回当年,王老赶紧插嘴往屋里让着,自己伸手牵过一边的言芷问道:“你们娘俩来的吗,明修那小子呢?”
“今天药铺开始义诊,实在抽不开身,他过几天再过来看您。”李氏说着却见王正德神色有些不对,像是欲言又止,疑惑道:“怎么了干爹?他真是……”
打个哈哈,王正德咽下了嘴边的话,他让人去跟那小子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竟然还要蹚浑水,不过这些事情不好跟李氏说,也就改口说着,“我还想那小子酿的酒呢,这些年做梦都想。”
“都多大年纪了,倾婉才回来,就惦记上酒了。”一边的王老夫人泡完茶,紧紧攥着李氏的手里在榻上坐着,回头白了一眼数落道。
李氏闻言打趣着,“也就您还一口一个小子的叫他,他都四十三的人了,酒啊让他改天有空酿好了给你送来。”
“哎——,是啊,他也是四十的人了,当年行医游走到这里的小子,也是不惑之年了。呵呵,说起来也别怪你爹当时不高兴,就是我也不乐意。”说着脸上带笑的好像回到的从前,“凭什么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臭小子,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混不上,一出现就抢走了我们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倾婉……”
“呵呵。”言芷难得听到爹爹被人说落,心里要是他现在在的话会是什么表情呢,想着咯咯笑了起来。
王老还说着呢,被小丫头一笑自己也乐了,“怎么,是不是没人跟你说过这些?”
见言芷点点头,王正德乐的也不理李氏了,转身对着言芷道:“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想听呢,以后就常来找我,外公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里故事一大堆。”说着拍拍自己的微胖的肚子。
“好啊,谢谢外公。”
言芷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那份爱怜,就顺着而他的意思答应着,没想到一句外公,愣是让王正德一愣,接着开心的大笑起来,“对啊,我怎么刚才就没想到,我也有孙女了,不行,我得带去给他看看,免得他老在我面前显摆。”
说着拉着言芷起身道:“走丫头,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哎,死老头子,你要去哪儿?”王夫人见他说着说着忽然要走,在后面吆喝道。
“去贺老那,你们娘俩先聊着,我们一会儿回来,记得留她们吃午饭。”说着人已经到了院里。
言芷被拉着,回头无辜的瞅瞅娘亲,心想,这是什么状况,娘亲你说话啊。
李氏回头看看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叹了句,“让她们去吧,不远,就在旁边的书楼那,本来他也正打算过去商量事情的。”
说着往东边一指,半山腰的地方有个三层的书楼,是茗泉书院的藏书楼,下面是个颇大的院子,之前李氏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小院一直闲着还经常过去玩,那个地方她很熟悉,既然不远,老夫人也同意了,自己便对着言芷点了点头。
她知道,即便现在她来了,几个人之间的心结也不是一下子就消失的,王正德现在离开恐怕也是为了让大家更自在些,毕竟已经已经见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李氏也知道自己这个干爹一直就这脾气,当年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好胜心起,非要帮着温容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果得罪了原本跟温容有婚约的二房的方志……
想着摇了摇头,一边的王老夫人跟她回屋继续闲聊说道,“你叔这些年过的很压抑,为人做事都变了很多,今天这是看到你们回来高兴了,你就让他乐一回吧……”
这话一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急着走是想避开此时的尴尬。也是,与其现在留下来对着她们娘俩不知道说什么,还不如暂时避开的好。
娘俩在矮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着,十几年的时光,此时都被翻了出来,好像日子也变慢了。
李氏想着,多少年的挣扎,居然变成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轻轻摇头而笑,原来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走过来了再回头看,也不过如此。
“外公我们去哪儿?”言芷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他们正沿着一条弯曲向东的石径往隐在山腰绿树间的一座小楼走去。
“外公带你去见个人,这个人呢,你肯定听说过,他那里也有个小丫头,嗯——,好像比你大点,你叫姐姐就行了。”
低头见言芷正四处观望神情向往,王正德得意的说,“怎么样,我这书院的景色还不错吧,我跟你说,这山虽然不高但灵秀,呐,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外公,贺老就住在这里?”
刚才她就听说是贺老的小院,这茗泉镇以“贺老”相称的应该就只有那传说中的一人,只是……,疑惑的看着这个略显幽静的地方,跟传言中和贺老的名声未免相差太远。
再次听到这声“外公”,王正德受用的比喝了五百年陈酿还舒坦,让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众人知道,不止贺老的孙女端庄淑雅,他王正德的孙女也清丽脱俗。
“对,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看上我这点地方了,那是学院的书楼,下面的院子本来是一个从朝中退下来的翰林院编译修的,书楼里的书很多也是他收集的,结果住了没几年便随儿子一起去了别的地方,这里就一直空着,偶尔的我过来打扫一下。”三两句交代完言芷的疑问,脚下却是步履如飞,让言芷有些疑惑这真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那后来他去了哪儿?”
“我哪儿知道,听说好像是他儿子犯了事,被贬到偏远的地方,他也跟着去了。”
“啊,那还能回来吗?”
王正德低头看了眼小丫头,心里叹道:怎么可能回得来?自古被贬之人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边疆,有几个能再回来的?不过看着她眼睛里的那份期盼,到底是不忍心,只好应道,“到时候就回来,走吧,这就到了。”
上了晴明山,折而向北迤逦走了大约百米的距离,半山腰上一座三层楼高的木质阁楼以沧桑古朴的姿态立在那里。
楼下是一座院子,样子是按照普通民间小院起的,当中一溜七间正房,一般当中是客厅,两边是卧房,最西侧单开一个门,用来做厨房。
东西两侧各三间厢房,不同的是这院子颇大,进门是一个镂空的影壁,雕的是几竿修竹、远山,上面也用了“吉祥如意”的吉祥话,看着温馨又带有几分雅意。
转过影壁入眼是院中一棵粗大的白杨树,此时落叶萧萧,映撒满地,看那树冠的样子,想来入夏时应该能遮大半个院子。
下面摆了一套石桌石凳,上面还摆着棋盘。从树的位置往东、往西、往北都是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其余的位置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入眼没有什么杂乱物品,看着十分宽敞舒心。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听见有人过来,在门前接着他们,李言芷见他跟王正德点了点头便转身带路,知道是相熟的。也就跟着问了声“老伯。”
“这院子还挺大啊!”言芷进来后发现里面还真的很宽敞,正面的七间房子跟院子间还有三阶台阶,看上去更敞亮。
“嗯,别看这是半山上,这院子可是能跑马。”王正德说着,问向身边的老人:“老贺,贺老在哪儿?”
“书房。”
临近正午的秋阳,透过褪出木色的窗户照在一侧的书桌上,桌前一位少女专心的在写着大字,站在他身边的老人,手拈胸前的长须,不时的点头微笑。
言芷二人被这个叫贺平老人带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听见声音那二人转头看他们时,言芷差点惊呼出声,不仅是因为贺老慈祥和蔼的形象,直如言芷心中勾画的爷爷,更因为他身边的女孩。
言芷没见过爷爷,所以看到别的孩子被爷爷抱着亲着,心中羡慕便根据爹爹的样子,自己想象了一个爷爷,高高瘦瘦的样子,有长长的白色的胡须垂在胸前,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而现在,他竟然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不能不让自己惊讶,而这个女孩,更让自己想不到,一身淡到极致的紫色滚边袄裙,端庄高雅的气质,竟是那次在横山一面之缘的贺大将军的女儿——贺文惠。
那时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的样貌却是一下子便刻在自己心里,所以她一回头,自己便认了出来。
只是那时她身上英气勃勃在几个短打的丫鬟簇拥下,让她觉得英姿勃发。现在换了衣衫,随意挽了头发,多了几分端庄贤淑之意。
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还是路上自己跟爹爹抱怨道——她定然是娘心中最合乎要求的女儿时,爹爹告诉自己的:她是贺老义子贺文正大将军的女儿,之前她们姓文,叫文正、文惠,后来随了贺老的姓,干脆都将名字改成了三个字。没想到,这个外公竟然带自己来跟她比,一时竟然有些自惭形秽的想夺门而逃。
一个略带苍老却平和的声音,微笑着打破了虽然片刻,却让言芷难以忍受的沉寂,“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不是男孩吗?”
说着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他自己也在一边的几案前坐下,而贺文惠则接过贺平送过来的茶水,替大家一一倒满,动作娴熟稳练,加上原本美丽的容貌,竟让芷儿一时看的呆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女孩也可以被另一个女孩,如此吸引。
“咳咳。”王正德干咳了两声,在贺老面前他竟然出奇的老实:“那个孩子改天再过来,这个是我外孙女,之前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来芷儿,这是贺爷爷,这是你文惠姐姐。”说着往一边闪了闪身,一一介绍着大家。
“贺爷爷好,姐姐好。”在两个如此盛名的人面前,言芷觉得很局促,坐的老老实实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贺老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示意大家:“丫头不用拘束,尝尝我这‘云雾’。惠儿过来这四五天,你外公天天嚷着羡慕,今天得了你这个小丫头总算让他如愿了。”
“‘云雾’?我要了好几次您可都没舍得让我尝尝啊,”王正德原本正有些不安的看着贺老,毕竟是他一时心起带着言芷来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气。
此时,一听到“云雾”,竟然迫不及待的端起桌上的茶,放在鼻间闭着眼闻着。“果然清香纯净,可惜也放了半年了,不然定是更好。”说着轻轻的品着。
坐在一边的文惠替他又添了茶,看了看言芷微笑着问道:“我看妹妹清丽明秀,应也尚未及笄吧?”
“嗯,还有三天满十三了。”
“这倒真是有缘,我还有几天满十四。”贺文惠说话似也含着笑,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我初来这里,极少出去,如果妹妹有时间可以常过来走走吗?”
言芷抬眼见她神色平和,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自己,竟跟上次的印象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身份上对的起来,她倒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嗯,我叫李言芷”,点了点头,言芷介绍着自己。
“惠儿从小就被宫中养侍照看,还真没有姐妹陪伴,小丫头要是有时间,过来陪陪她也好。”贺老也喝了口茶说道,见芷儿没喝,便问道:“怎么不喝,不喜欢茶吗?”
言芷急忙端起茶说道:“不是,在家跟爹爹也常喝。”
说着喝了一口,赞道,“真好。”
“哦,小丫头还会品茶,你读书了吗?”
“嗯,没去过书院,娘亲自己教的。”
“他娘就是白老夫子的女儿,我跟你说过的。”一边的王正德见状解释道。
“哦,刚才我跟惠儿还在说茶,让她写了一首五绝,不如你也凑个趣,写一个凑一对怎么样?”说着贺老神色平和的看着她,淡淡的笑容里带着鼓励,好像此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在暮年里,守着自己的儿孙,闲聊习作。
言芷不忍拒绝他,却有些愁苦的看着王正德,她的字本来就一般,还得写诗,会丢人的啊?谁知王正德却也兴致满满的鼓励道,“写个吧,我相信倾婉教授的丫头也不会错。”
贺老跟文惠示意,文惠起身收起书桌上自己刚刚写的纸张,重新研好墨,静静地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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